6、第六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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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西郊，乱葬岗。
暗黑的长发垂在少年纤秀的肩上，静静地，随风摇曳。
他白惨惨的脸上扬起孩子气的甜笑，嘴唇开合间露出一对好看的小虎牙：
“那我就勉为其难吃掉你吧……”
“嗷——”本是不起眼的黑雾竟然暴涨几倍，墨汁般的黑气中窜出两只灯笼大小的凶猛眼珠，骇人的绿光照出少年惨淡扭曲的面孔。
“妈呀——”前一刻还笑得瘆人的少年登时丢盔弃甲，捂紧鼻子鬼哭狼嚎。
流年不利呀流年不利！这怨鬼不知吞了了多少人才养出一身浓浊的腥臭？！可怜我玉树临风胜潘安，才高八斗赛李杜的绝世好鬼竟要落个黑吃黑的凄惨收尾？！
阿苗一面叫苦一面疲于奔命，一心只盼捱到入城找沐晟求救。那怨鬼追了一阵仍未得手，更是怒火中烧，大口大口地喷起瘴气，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好……臭……”阿苗惨绿的魂魄荡了荡，终于支持不住“哇”一声扑地干呕。腥臭之气扑鼻而来，阿苗用尽全身气力挣扎。不料他越是挣扎，那黑气越是长驱直入敲魂震魄，个中滋味真如挫骨吸髓。“桀桀，你就乖乖地从了吧！”灯笼似的眼珠近在咫尺，阿苗虚弱地垂下眼睑，泪水无声地淌过灰白的脸颊。
“嗷——”怨鬼张开大口。
昏厥的小鬼身上突然射出浩然金光。
“嗷……”怨鬼暴虐地嘶吼起来，其间竟夹着浓烈的不甘与恐惧：
“山河扇？！竟是山河扇……”
阿苗是被冻醒的。一睁眼便觉胸口气血翻腾，喉头腥甜。他撑起身，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手背上。凝视片刻，他伸舌头一舔，咸的。手指拂过湿漉的脸颊，破败的衣布随他的动作纷纷坠落，像开到荼靡的花瓣，很快被地上的血染得妖冶。
嚣张的怨鬼却不知所踪。
阿苗赤身裸体地站起来，对着月亮伸出手臂，仔细地、翻来覆去地看。苍白的肤色被诡异的铁青取代，除此之外光洁依旧，找不出一丝伤痕，体内却奔流着一股强烈的气息，哀怨又陌生。他若有所悟，目光从自己的身躯滑到狼籍的地面，心念一动，一条淡淡的阴影便从脚底斜斜蔓延开去。
月下，赤身裸体的少年缓缓地，静静地露出微笑。
沉醉好一阵，他方才恢复往日憨然，对着手指碎碎念，“到底是谁救了我？山和尚？三和尚？吓，那岂不是被看光光？！”
※ ※ ※
沐晟是被惊醒的。
他竟梦到那小鬼冲自己甜甜地笑，眼睛却湿漉漉的溢出惊恐与绝望，细细白白的手求助般伸向自己，却叫汩汩的黑气纠缠，吞噬。
梦的最后是铺天盖地的鲜血，红艳艳的，灼得双眼生疼。沐晟揉揉隐隐作痛的眼睛，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了？他在担心一只鬼魅的安危？
他觉得好笑，脑中偏偏浮出少年清亮亮的眼睛，他拉着帷幔荡秋千的单纯笑容，他一身水汽呲牙咧嘴的模样……沐晟眉头大皱，他本自信小鬼很快就会乖乖回来，现在却忧心那把奇异的扇子会招惹什么厉害的东西！难道那只笨鬼真的遇上厉害的……
“鬼啊——”
客栈一层惊悚地传来尖叫声与状似倒地的“噗通”声。沐晟立刻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衣便从窗子一跃而下。
“来者何人？”院里已然响起正气十足的叱问，沐晟一挑眉，这人莫不是猎犬变的？
衣冠不整的夏由铁显然是被刚才的惊叫吵醒的，就算住一楼也难为他如此神速。被反剪住的那人身量不高，体型纤细，黑鸦鸦一头长发乱蓬蓬地垂在身侧。他虽手脚被制一动也动不得，嘴巴却一刻也没停过：“哎呀，痛痛痛！你干嘛欺负人……”
声音果然该死的熟悉！沐晟眼皮一跳，终于大步上前拱手道，“夏少侠。”
“嗳，少卿你来得正好！”夏由铁牢牢执住那人双手，拎鸡仔一般拉到沐晟近前，正气凛然道，“这人夜入客栈，鬼鬼祟祟，非奸即盗，少卿可否同我一道审审？”
“嘶，好痛……什么鬼鬼祟祟非奸即盗？我是来找——”
这一番哄闹吵醒了不少人，灯火亮时“鬼鬼祟祟”的说话人猛地顿住，眼底露出欣喜的笑意，嘴里却拖着哭腔冲沐晟千回百转地唤：“哥哥……”
沐晟却早已呆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也未知觉。
夏由铁顺着那凄凄切切的目光望向沐晟，木然地“啊”了一声，又呆呆盯着来者。
来者见众人如此反应，咬了咬嘴唇，不屈不挠地凝视沐晟，一张小脸泫然欲泣，“哥哥我错了，我不该离家出走……呜……哥哥你不要不理我！”
沐晟受了雷击般浑身一颤，却总算反应过来，扯下外袍将那人裹个严实径自抱上二楼。凉风中呆立的围观者只听到远远传来一句冰块般又冷又僵的“多有打扰”。
砰——沐晟一脚踢开房门，再一脚，门板颤微微合上。他拽住外套边角，另一手轻轻一抖，怀中之物便哐当哐当滚到地上。随手将外套一抛，沐晟面色阴沉地瞪着趴在原地挤眉弄眼的小鬼。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惜阿苗白长了一张千伶百俐的脸，又或许鬼的乐趣本就与众不同？
“嘿嘿，原来你字少卿！沐少卿，沐少，嗨，干脆叫木勺得了，很衬你哦，哥哥——”他就地翘了个二郎腿，从怀里摸出扇子开心地摇起来，暗地里大吐舌头，一脸“我终于耍了你”的快意。
沐晟默默无言。手一伸，气劲激得袍袖飞扬，扇子竟瞬间脱离阿苗掌控，凌空飞入沐晟手中。
阿苗瞧得目瞪口呆，“帅啊，怨鬼都没你厉害！”他蠢蠢欲动地捻捻手指，片刻又放了下来，好声好气道：“收下扇子你就别生我气了，好吗？”
“这不是你的命根子么。”沐晟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
“嘿，相比之下，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变作真人的？”阿苗没心没肺地蹭过去，自豪地指着地面，“你看你看，我有影子的！”“真人？”沐晟抓住小鬼兴奋乱舞的爪子，“你的脉搏呢？心跳呢？”阿苗一呆，贴到沐晟胸口听了听，又怯怯地摸摸自己的胸膛，“哎呀，我忘了人是有心跳的！这可怎么办呐？”他像霜打的禾苗蔫蔫地垂着脑袋，锅底般的眼眶迅速变红，“我好想变成人……”
沐晟叹气，放下他冰冷如昔的手，“想做人就早点投胎吧。”
“不行！”阿苗吸吸鼻子，应得斩钉截铁，“人家都说鬼是由怨气化的，我这么厉害，生前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此仇不报非君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沐晟，一脸陈恳地祈求：“木勺，你帮帮我好么？别赶我走……我醒来时身边只有这把扇子，现在送你了，我投胎前一定会求判官老爷保佑你长命百岁娶个比夏小姐漂亮百倍的美人白头到老百子千孙……”
“行了！”沐晟赶紧斩断下文，“你这鬼样子又是怎么弄的？”
“啊？哦，这个嘛，”阿苗不好意思地咬手指，“我吃了一只怨鬼，撑坏了……”
沐晟手扶着额头，半晌，咬牙道：“你给我记着，从现在起，旁人问及你就说是我妹妹……”
“等一下——”阿苗指着自己嚷道，“为什么我要扮女人？！”
“为什么你要披一件女装？！”火山终于爆发了。
“才没——呃，这个，大概是天太黑，一不留神摸错了吧……”阿苗声音越来越低，偷偷瞄了沐晟盛怒的神色，紧张地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好可怕！
可是……
好有气势啊！
能压住自己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沐晟微微侧头忽视那道肉麻的炽烈目光，敛起怒气平心道：“扮女子最大的好处是旁人不便近身，不会轻易发现你的异处。”
真聪明……
阿苗开心地点着头，仰慕之情泛滥成灾。
沐晟无视之，继续道：“加上你这副尊容，足叫人绕道而行。”
“嗯嗯！呃……”阿苗灿烂的笑容猛地一僵，“尊容？绕道而行？你难道在暗示我、很、丑？”
沐晟默默递过镜子。
阿苗的心和镜子一起碎落。
“镜子钱你付。”沐晟丢下最后一句话，出门善后了。
阿苗趴在床上抱着被褥滚来滚去，哭得稀里哗啦，早没心思计较旁的什么了……
【2010-3-7日修】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六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