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寒慕雪》雁字鸿飞

2、承君此诺

　　薛纹立在树荫下，手里举着竹杯，嘴角勾起，静静看着远处小小的一团粉。
　　十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今时今日，他已然十八。
　　薛纹本就唇红齿白，性情又温和，再加上时光的打磨，更显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俊俏的很。个子又高了不少，迎风一站，衣袂飘飘，还未下山，若是下山，不知会迷倒多少适龄少女。
　　时辰到了。
　　薛纹笑着轻轻地叫了声师妹。
　　那粉粉的一团便欢叫着蹦跳过来，一把揽住薛纹，整个头就埋进了他的怀里。薛纹单手抬起她的下颚，见她汗津津的额头，微微皱眉，还是道：“倾寒，先喝水吧。”
　　穆倾寒抬起眼眸，也不急着喝水，咬着嘴唇道：“师兄，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错，是徐本茂他又说我是丑八怪，我才揍他的”
　　徐本茂是大毛的大名，倾寒从小和他就合不来，从不叫他二师兄，又嫌叫大毛显得同他太亲密，就整天徐本茂徐本茂的叫，大毛为此和她打了不知多少场，她还是倔强如初，无奈，便任她叫了。
　　薛纹摸摸她的头，温言道：“那你也不许打他，他毕竟是你二师兄。”穆倾寒吐舌，一脸不屑：“他每天懒得要死，不知道练功，只知道下山玩乐，才会连我也打不过。”
　　小小的手从薛纹手里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又皱眉道：“还有那个笑里藏刀的死老头，每次都罚我在大太阳下扎马步，真是累死了！”
　　无涯道人是从捡到穆倾寒后两个月才开始教他们功夫的，他现在每天还是笑眯眯的，薛纹却觉得他变了不少，起码，骨子里透了份淡淡的疏离，弟子们也不笨，不敢再捉弄师父了。
　　薛纹从怀里掏出丝帕，擦掉她额上的汗珠，道：“师父是为了你好，基本功练得扎实，以后学起来才更加精准。”
　　穆倾寒努嘴，却不再反驳了。
　　她的小脸仰着，圆嘟嘟的，骄傲的很。
　　薛纹忍不住轻轻掐了一下。
　　却见她乌黑的眼珠横扫过来，嘟着嘴巴道：“师兄，你不要再掐我了，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薛纹笑了：“你才十岁，难不成你是大人？”
　　又见她顿顿，悄悄看了他一眼，她的个子很小，扎上两个圆圆的发髻，也只到他的腰间，拽着他的外衫，巴巴地问：“师兄，徐本茂说你喜欢素娥师姐，是真的么？”
　　他愣住了，脑海里浮出素娥的样子，及笄的少女，一身嫩黄，发髻上只简单别了个银簪，躲在树后含羞带怯地看他，肤色白里泛红，青丝若泄，眉目清雅，甚是娇美。 穆倾寒看他双目迷茫，陷入沉思，便又拽了他的袖子。
　　薛纹回过神，耳根已经红透了。想辩驳，却又说不出什么。
　　却见穆倾寒咬牙切齿的看他，一字一句道：“师兄，你这个王八蛋。”一边说一边跑，转眼，便跑的远远的了。
　　他呆在原地，依旧迷茫，不知为何。

　　在树林里将师父讲过的招式温习了一下，平复了躁动的心，薛纹整整衣衫，大步迈回了五蕴观。
　　素娥拿来了帕子，笑意盈盈地说师父刚才接了封信，匆匆离山。
　　小倾寒早已不是那气鼓鼓的样子，正揪着小师弟清风在桃花林里打滚，额上发上沾满了桃花，本就一身的粉，再加上一脸浓浓的笑意，更映出少女的稚气。
　　其他师弟师妹围成一圈，大毛手里把玩着茶壶，站在人堆里，绘声绘色的讲下山听来的段子，众人正听得入迷。
　　薛纹微笑，一种心满意足的快感正慢慢涌上来心头。
　　忽然，一阵亦阴亦阳的怪笑响彻天空。
　　树梢窸窣作响，一股大风夹杂着落叶迎面袭来，入鼻的是屡屡微香，勾人万分，引人断肠。
　　薛纹正要大叫不好，身子已经软软瘫下，气力好似被抽尽，连说话的劲都没有。
　　两道身影从天而降，一高一矮。
　　那高个子是个鹰钩鼻子，倒三角眼，嘴边轻轻勾着，似笑非笑，手上一个翠绿扳指，莹莹耀眼。
　　个子矮的是个少年，与倾寒相仿的年纪，一身黑衣，单手握剑，眉弯鼻挺，目若朗星，只一张脸过于冰冷，肌肤间少了层血色，愈显清冷如冰。
　　高个子看了看薛纹，目光颇有不屑，偏头对少年道：“我还以为无涯有多厉害，怎么弟子一个个跟纸糊的一样？”接着又发出那阴阳参半的笑声“快选一个，我时间可不多，还要和琴歌那个臭女人下棋呢。”
　　少年立的笔直，缓缓开口，声线也透着寒冷：“师叔，还是您选吧”
　　高个子眯眼，遥遥一指：“就他了。”
　　大毛正趴在地上装死，几个师弟搡他半天，他才抬起头，还未开口便眨出一大串泪珠子，带着哭腔说：“大侠，求求你，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是饶小的一命吧。”
　　倾寒在梅花堆里差点没笑出来。
　　他爹娘早死了不知几年了。
　　高个子嗤笑道：“我看你刚才说的挺开心，没想到是个孬种。”又半眯起眼，指到：“那穿鹅黄衫的少女模样不错，就她了，城雪，以后让她给你当媳妇。”

　　黑衣少年半垂着头，一语不发。
　　素娥隐在树后，身颤如筛，一张俏脸，苍白如纸。
　　高个子正要一锤定音，一阵脆脆的声音入耳：“娘娘腔，自己娶不到媳妇就来强抢民女，丢不丢人？”
　　少年抬眸，见梅花丛中缓缓走出一个粉衣女孩，穿着天青色的鞋子，年齿尚幼，小脸粉白，娇腮欲晕，偏一双眼小的可怜，好像被人生生拉长了一般。即使乌瞳如墨，也只能将将算是个标致的少女。
　　高个子又一阵阴阳怪笑，挑眉道：“这个小女孩跟我来激将法，偏老夫受用，谷里太过无趣，添了这精乖少女，想必有意思多了。”
　　他又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就她吧！”
　　那黑衣少年只瞬间便走到她身侧，一把擒住她的肩膀，作势要飞天而走：“抓紧我，我们要走了。”
　　她却并不合作，软软的手脚并用，挣扎万分。
　　高个子调笑她：“怎么了，小丫头，害怕了？”
　　穆倾寒却仰着小脸，不慌不忙道：“我要和我师兄告别。”
　　高个子点点头，黑衣少年便松了手，从怀里掏出熏香，搁在她鼻尖，只是片刻，她便又恢复了精神，几步跑到薛纹的身边。
　　薛纹刚才站在迎风口，吸的迷药最多，更是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
　　倾寒坐下，把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凑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师兄，倾寒走了。”
　　又见薛纹目光灼灼，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即展颜，露出两颗虎牙，开开心心地笑说：“师兄，你不要担心我。我不是素娥师姐，柔弱温和，容易被欺负。你的小师妹，在哪里都是火爆性情，没人敢惹的。何况，她要是走了，你会伤心死的。”她的瞳仁亮晶晶的，笑容微敛：“师兄，既然我救了你最爱的素娥师姐，你是不是也要报答我？”
　　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我只要你等我五年。五年之后，即便你选择素娥师姐，我也一字不说，无怨无悔。”她的小眼睛紧紧地盯住他的“如果你答应，就眨两下眼睛，好不好？”
　　薛纹看他，温润的眉眼像是墨水勾出来的。
　　好长时间，终是眨了两下眼。
　　她笑得开怀，牵住他的尾指，字字道：“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许多年之后，他想起她当年顶着稚气未脱的模样，又似模似样的同他约定终生便想笑。
　　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

作者有话说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 慕容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