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血染青丝 ...
-
第一章 血染青丝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南方的冬是温润多情的,虽说天气寒冷,放眼望去,仍有青青的绿意乍现,河面上并不结冻,仍有活水在梭梭的流动,在薛纹的眼里,这么秀气的冬,根本不配称为冬。
身为五蕴观的首席大弟子,他的职责可多了去了,打水扫地做饭洗碗,连哄小师弟睡觉的活都到了他的身上。师父嗜酒如命,日日下山讨酒吃,压根不管那些琐琐碎碎的事。
他今年也不过八岁,四年前同父母来探望亲戚,谁知半路上遇了劫匪,爹娘都被砍死了。强盗头子看他年岁不大,就把他收了做小土匪。前年他师父无涯道人收了凤阳镇乡亲们的钱上山剿匪,杀了土匪头子,遣散了众人,看他年幼、无依无靠,便收来做了弟子。再加上凤阳镇风景确实不错,便立地成观,开门收弟子。
只要是能吃上饭的家庭,谁肯让孩子上山过每日吃斋,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凡是送上山来的,都是些小孤儿,刚生下来就被弃于街角的孩子。
后上来的师弟师妹,都比他小好些年岁。薛纹也只好每个都呵护着,自己一个人挑大梁。
二师弟大毛曾经提议雇个嬷嬷来照应他们的生活。他又何尝没想过?观里的生活来源是每逢过节的上香钱,近几年赋税更严重了,他们的日子过的更紧,哪里有钱来雇嬷嬷?
他正皱着眉毛苦巴巴的想着,忽然间听到一阵哭声,声若洪钟,异常响亮,他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山间迷路的孩子,就循着哭声走了过去。
到了那里,声音更大的刺耳。
半荒的草地中央,搁着个小红布包,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薛纹拍拍胸口,心里念着不怕不怕就捂着耳朵走了过去。
红布包里是一个小婴儿,皮肤白白的,像是刚出壳的鸡蛋,鲜嫩的很,眼睛很小很小,眯成一条缝。嘴张得老大,只顾着一个劲的嚎叫。
薛纹听着她宏亮的哭声,只觉一阵心疼,不由自主地拍拍布包,伸出手指去摸她的脸蛋,她却趁机一下子叼住他的手指,津津有味地吮了起来。嘴巴被堵住,也不哭了,不一会,便睡着了。
他就任着她吮着左手,又将右手放在她身子底下,轻轻一抬,她小小的身体便进入了他的怀。
回了观里,几个师弟师妹已经围坐着木桌绕成一圈,敲着空碗,有气无力地喊饿。大毛眼睛尖,见他手里捧着红布包,急急跑了过来,边跑边笑嘻嘻的问是不是又买好吃的。
薛纹横了他一眼,板出大人的面孔:“我走了,你就是最大了,师弟师妹们饿了,你就应该给他们做饭。”大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敷衍了事,却急急地凑过来,往红布包里看。
同样是白白、软软的,怎么不是热馒头,是个小婴儿呢!
薛纹又说:“她是我从后山捡来的。”
大毛仔细看了看他,蹙起眉毛:“这小孩好丑!这么一看,好像没有眼睛的白馒头”
薛纹看看怀里的睡颜,笑起来:“师妹才不丑!”
大毛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师妹,我看他这副丑样子,肯定是个男孩子!”
薛纹看他:“是女的。”
大毛反唇相讥“男的”
“女的!”
“男的!”
。。。。。。。。。。。。。
最后小师妹素娥捂着肚子跑出来,一脸要哭的样子:“师兄,我们快要饿死了。”
薛纹摸摸她的头,急忙说道:“大毛,靠水缸的柜子里有个包袱,里面有馒头,你去给他们热一下。”又用眼睛扫扫正熟睡的‘小白馒头’,道:“我去找师傅,禀告此事。”
大毛点头,又笑嘻嘻地拍薛纹的肩膀:“顺便验明正身!”
薛纹耳根一红,扫了他一眼,便去了师父的卧房。
无涯道人连门都没关,正躺在桌子上喝酒,葫芦悬在空中半天,也倒不出半滴酒水来,只能干咂嘴。
薛纹敲敲靠墙的门,恭敬道:“师父!”
无涯道人起身,半睁着醉眼看他,看了半天,才微醺着道:“是小纹啊。有事么?”抬眼望望那红布包,勾起嘴角道:“难不成今天好心,给师父买酒了?”
薛纹无奈的咳了声,又道:“是又拾到一个弃婴。”
无涯道人讪讪坐在椅子上,好一会,才道:“抱过来,我看看。”
薛纹急忙过来,轻轻将‘小馒头’放在桌子上。
无涯道人也不嫌他的手碍事,轻轻掀开了布包。
一张纸卷到空中。
无涯只轻轻一勾指,那纸片便握在他手中,乖乖巧巧、安安静静。
看毕,微滞。
薛纹觉得奇怪,定睛一看,见那上面白字黑字写道:
“家门有变,小女穆倾寒托于师兄,管教随意。”
署名为小红泪。
名旁还标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无涯顿了半天,又把手往布包的更深处探去,摸索半天,又僵住了。
手渐渐伸出来,手心里握着一截东西。
乌黑似墨。深红如血。
是一截女子的青丝。上头溅了许多血,远远一瞅,又好像是被染红了一般。
薛纹吓了一大跳,心中暗自揣测那名为红泪女子的生死。
却听酒葫芦咚的掉在地上,无涯瘫伏在桌子上,痴痴望着那截断发,眉目间流出源源不断的痛楚。
无涯平日都是笑眯眯的,一喝起酒来说话便颠三倒四,几个弟子和他相处的亦师亦友。大毛每次都趁无涯睡着了,偷偷拽他的胡子,他也不生气,导致几个弟子越发没大没小起来。
薛纹却从来不这样。做事一板一眼,尊师重道。
人人都说他死板,连无涯都笑他,说他长了一张晚娘脸,也无风雨也无晴。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六岁那年,无涯上山剿匪,拂尘一挥,弹指间,那土匪头子便归了天。
薛纹目睹了一切,自那天起,他便知道,白嫩如玉的手也可杀人,笑眯眯的无涯也可造就血沫横飞。
今日的无涯,不是红光满面笑吟吟的无涯,不是手执拂尘杀人于瞬间的无涯,而是黯然神伤,痛到极点的无涯。
这样的师父,他不熟悉。
沉思了半天,薛纹弯腰鞠了一躬,带着小馒头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却听无涯呢喃自语道:“翠黛眉低敛,红珠泪暗销。师妹,你果真是要我生无可恋啊。”
语毕,哈哈大笑起来。
薛纹转身关门的空当,见他涣散的瞳仁夹着一滴亮光。
剔透如玉,晶莹似雪。
薛纹的手抖了抖,轻声合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