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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松云十七 ...

  •   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管弦丝竹、欢声笑语一片中,某个房间静悄悄的。

      房里的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当然,是相对于闯入者而言。

      十七低头瞧瞧自己,一身灰布作小厮打扮,手中是还未来得及处理掉的刀刃,刀尖染血,烛光之下尤为醒目。

      于是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缩了缩。

      斜倚在榻上的美人摄人心魂,模样、身姿皆为上等,不慌不忙坐起身来,笑问来人:“客官这是打算明抢?”

      抢什么?

      美人似乎并不惧怕,可十七分明看见她藏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而案几上的茶杯少了一只。

      她在怕她。

      十七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如女人这般漂亮的又是何人,她窘迫道:“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这就离开,打扰姑娘了。”

      刀刃入鞘,收入怀里,犹豫片刻,掏出个黑色的布袋子。

      十七扔袋子过去的时候,波澜不惊的美人闭眼缩了缩身子。

      美人静待半晌才敢睁眼,重物落在她手边,原来这人不是来取她性命的,手中用以护身的茶杯碎片悄然滚落。

      先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后愠怒。

      恼怒的对象并未瞧见,转身,开窗,翻身而下,伴随夜间凉风吹进来的,还有一句:“袋子里的东西用作赔罪。”

      这便是二人的初见,俗套如话本故事般,半夜闯入的登徒子与受惊的美人。

      如果后面真如话本故事的发展一样……

      *

      再见面,如命定般的,又是类似上次的情况,惊惶的美人,华丽衣着的青年才俊。

      美人疑惑片刻,将眼前人的脸与上一次的粗布小厮对上了,更迷惑了。

      十七就笑:“又打扰姑娘了,我这便走。”

      黑布袋扔过去,却是两道砰砰声。

      十七在袋子落于榻上之前,就倒在了地板上。

      红色液体顺着华丽的黑金衣料濡湿地面……

      梦里是同伴挣扎的惨叫,是敌人嗜血狂吼,是自己无助啼哭,是人间炼狱。

      十七睁眼,望见了粉色镂空帷帐,她一刹那清醒,翻身而起,起到一半,重重倒了回去——她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四处张望,斜倚在榻上看书的美人轻声道:“客官醒了?”

      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没人教过她啊。

      上一次完成任务误闯进这里是偶然,这回她率先抢了任务,绕了几个大弯故意闯入,只是想再见她一眼。

      “你叫什么?”十七嘶哑着问。

      美人的声音胜过丝竹之悦耳,滑入她耳:“松云。”

      “很好听的名字,”十七一本正经地夸赞。

      松云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手,道:“多谢客官,那可否请客官回答奴家一个问题?”

      “客官三番五次闯入奴家闺房,意图何在?”

      十七哑然,无话可说。

      松云款款踱步而来,指尖触摸她脸颊,自眉峰始,于喉间终。

      后者只觉一阵痒意,不自在地挣扎一下:“咳,我就是,碰巧路过,迷路了。”

      松云的手轻展开,覆盖了十七的脖颈,微微用力:“那客官一介女娇娥,为何作男子打扮?”

      她似笑非笑,自上而下,以一种俯视的姿态,与初见时的惶惶不安形成强烈反差,可是……十七微微皱眉,不解自己为何突然脉搏跳动如此剧烈,心里翻涌的情绪,也分明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比较,偏愉悦的感受。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心悦。

      *

      都说事不过三。

      十七想不到去见松云的借口,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故意受了伤。

      她顺着木质栏杆徒手爬上松云房间所在,正待敲门,听见凶巴巴又刁钻的女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提不愿意?别以为被人吹捧几句就可以得意忘形了,这是我的地盘,我让你接客你就得接!”

      木门“砰”地关上,十七透过纱窗往里看,美人颓然跪坐于地,沮丧至极。

      十七转身离开。

      松云匆匆打开窗户,只有静谧的夜色,她自嘲一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

      *

      任务圆满完成,主人惯常地点头表示了解,十七大着胆子,平生第一次向主人提了要求:一万两银票。

      她生于组织,养于组织,自记事起便是训练和杀人,不知银票购买力是多少,只在松云那里修养的时候听人言一千两银子就可以替姑娘赎身。

      她想给她赎身。

      主人明显愣住,阴翳的脸上居然挂上一抹弧度,给了她想要的东西。

      十七没有处理伤口,径直赶往松云那里。

      没有看见主人眼底的阴霾:最好用的狗居然有野心了,那便,再换一条吧。

      ***

      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执行任务,目的是替主人扫清障碍。这回的目标是个五品官员,十七埋伏在屋顶上,静待时机。

      男人笑着给夫人夹菜,讲述朝堂之上的趣事;女人则告诉他,今日孩子淘气爬上院墙,险些摔下;淘气的小孩拘谨瞥一眼自己老爹,忙不迭逃跑,试图躲过一顿毒打。

      晚间,男人进书房处理文书,十七找寻到机会一击毙命,迅速逃离,不料这时女人恰巧来送补汤,撞见了夫君的惨死。

      一墙之隔,十七听见了女人与孩童的哭号,撕心裂肺。

      她罕见地没有立刻回去复命,寻了处酒摊,试图驱散心里的不适。

      在训练中死去的同伴曾告诉她:酒能解世间所有愁苦。

      于是一碗接着一碗,如牛饮水。

      *

      松云是在被老鸨骂的那一天晚上,收到从窗□□来的一叠银票的。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张纸,其上歪歪扭扭地列了几个字:别怕,我,赎你。

      可后面她就没再见过那个神秘的总是作不同模样打扮的女子,她不知道她是何人,为何次次出现都身上带血,她只知道唯有看见她心里才能有一丝轻松。

      这晚,神秘的女子又闯入松云的闺房。

      却是醉醺醺地露出像个孩子的表情,一声声地问她:“我是不是错了?”

      松云软了心,不厌其烦回答:“你没有错。”

      后面的发展,松云都觉得不可思议。

      楼里有不少因寂寞而相互结伴的姐妹,她也是知晓人事的。

      只是想不到可以进展得如此顺利。

      她说她叫十七,因为排行十七。

      她说她最喜欢来这里。

      她说她想见她。

      松云就问:那你想与我永远在一起么?

      十七的头不停地点。

      这一夜,人间极乐,不外如是。

      *

      当摊贩叫卖馄饨的声音逐渐清晰,日头也从窗户缝隙射进来,床榻上二人是相拥的姿势,醒来,便撞进了彼此的眼。

      没有狗血的酒后忘事,从小训练各类技能的十七记性好得很,当大脑渐渐复苏,昨夜的记忆也一股脑涌上。

      她并非贪图享乐之人,酒后也不会失去理智,她是顺势而为,亦是心之所向。

      松云眉眼弯弯地注视着怀里的人把头埋进更深处,得出一种“便是此刻立时死去也此生无憾”的感慨。她何德何能,可得此一人救自己于泥沼,伴行此生。

      松云温柔地亲亲怀里人的耳尖,引得一阵令人心动的颤抖。

      她还记得自己昨夜亲吻她伤疤时的心疼,眼前人是受了多少苦难才会在衣物覆盖之□□无完肤,又是怎么能在痛苦时一声不吭的。

      “我今日就去赎身,”松云说,“带我走好么?我不问你的来历,只想与你远走高飞。”

      十七抬首,郑重点头。

      她沙哑道:“好,我今夜来接你。”

      “不能现在就走?”松云一刻也等不及。

      “我还有件事得做,做完了我就来,你等着我。”

      *

      松云等了整整一夜,待到天光大亮,才恍然回神——她的情人没有来。

      她,失约了。

      楼里多的是以为自己遇上了良人最终人财两空的姑娘。

      可分明是自己骗了她的财色。

      十七不可能骗自己的,松云想。

      赎身的钱已然给了老鸨,卖身契在自己手上。

      松云一天天等,却从未等来她的情人。

      望穿秋水后,终成恨意,不论何事,至少她得给自己传个信啊。

      出于报复心理,她又做了清倌,与老鸨平分所得。

      第一日,便从在场权贵嘴里听到了真相。觥筹交错间,大人物们谈论各家稀奇事——

      “唉,你听说了吗?庆王府的那件事。”

      “听说了啊,早就传遍了,你说庆王也真是的,居然被自己养的狗给杀了,真给我们丢脸!”

      “别提了,那之后我家养的也想造反,杀了一堆才平息下来,可惜了培养他们的银钱!”

      “那狗叫什么来着?”

      “说是叫什么十六十七的吧,哎不清楚,管他作甚!”

      琴弦皆断,血流如注。

      松云怔怔望着断掉的琴弦,霎时间,泪如瀑般滚下。

      客人们为这幅美人垂泪图失了神,忙不迭献殷勤,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而她,只余绝望。

      松云宁可十七是负心人,也好过得到这样的消息。

      她如梦初醒,推开人群就往外跑,一路询问着找到庆王府,脚上的绣花鞋不便行动,被她扔掉,袜子在路上磨破,脚底传来钻心的疼。

      抵不过看见那门前洗不净血色时的心死如灰。

      她跪倒在地,被一双小手扶起,充满希翼地望去,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家伙。

      小家伙闷声闷气地问:“是松云姐姐么?”

      松云点头。

      小家伙继续道:“十七姐姐说了,可能会有个漂酿姐姐来找她,她死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是一叠银票。

      还有写了歪歪扭扭几个大字的纸:离开这里。

      *

      那一日,十七被埋伏已久的另一拨人袭击。

      晴空万里,蓝天下,蚂蚁一样的人群互相厮杀,武功路数皆是同门,拼的就是谁更敢玩命;闺房里,松云轻描蛾眉,梳妆打扮,换上一袭方便行动的素衣。

      深夜,十七被射中了第六根箭,大口吐出鲜血,反手砍掉箭身,飞掷弯刀回击,站着的人已寥寥无几;松云满怀期待,收拾好了所有金银细软,等着情人带自己离开。

      天光破晓,十七一剑刺穿了所谓“主人”的脖子,支撑不住倒地;松云身体冰凉,焦急万分。

      ……

      松云抚摸上小家伙的头,听他讲厉害的十七姐姐是怎么把他们从自相残杀的炼狱里救出来的,倏然醒悟,原来那日十七说要做的事就是这个。

      小家伙犹豫一下,吞吞吐吐说:“十七姐姐,她,她还说了,你们不算夫妻的,让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话音未落,他便感受到头顶的力气陡然加重,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就说吧!这句话说出来肯定会惹漂亮姐姐生气!十七姐姐要是活着肯定会被扒下一层皮的!

      松云平生头一次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可言:“王八蛋!就会说话气我!你有本事亲口跟我说啊!”

      骂着骂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谁要听你说这些,你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黄泉路上你慢些走,等等我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松云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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