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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人人都说方檀是一步登天。
      不过区区一个低等杂役,竟然做了堂主的亲传弟子。
      这话说的多了,连方檀自己也相信了。

      短短数月,他的境况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名谷一夜,喊杀声震耳欲聋。他接连失去父母、宗族,从吃穿不愁的富家公子,沦落为身份微贱的草芥小民。
      虽所幸为陆雪燃救下,但辗转流离,竟入一剪细雨楼,成了这万千魔教众中的一员。

      不错,一剪细雨楼是魔教。
      若要论江湖上的邪魔外道,合欢宗是一,一枯禅寺是一,一剪细雨楼也是一。
      合欢宗擅长蛊惑人心,常常通过吸取别人的内力功法来提升自身修为,所以宗内弟子逞娇斗媚,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一枯禅寺地处东南,靠近南海,同海上仙岛“白玉京”隔海相对。
      它从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唤作“荣枯寺”,是个正经研习佛法的寺庙,庙内僧侣众多、香火鼎盛。
      只是突然有一日,有个唤作“萧隐”的和尚叛寺而出、暴起杀人,不计其数的僧侣香客死在他的手上,杀性之大,连寺庙的牌匾都被他削下一半——
      “荣”字只剩下一个草字头,幽幽垂在寺门一角。
      故而,这荣枯寺也就慢慢演变成了“一枯禅寺”,是这个世上最最十恶不赦的魔头去的地方。

      前两者都是毋庸置疑的“魔教”,为祸一方,为天下人所不齿。
      但一剪细雨楼榜上有名,则更多是因其行事乖张、做派亦正亦邪的缘故。
      燕子不归、杏花飘寒,传闻中,这七十二座小楼遍布各地,所掌权的堂主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万人斩。

      其中,楼主沈灿更是行踪成谜。
      有传言称他不良于行、喜怒无常,是一等一的魔头;但亦有传言称其神功盖世,曾远赴漠北、一夜屠光盘踞城池的妖魔,也曾亲至华山、一剑劈开太虚剑宗山门前的试剑石。
      无论是险恶的漠北,还是陡峭难行的华山,他皆来去自由。
      沈灿修为之高,叫世人难望其项背。

      *
      既有邪魔外道之说,这偌大江湖,自然也不乏惩恶扬善的名门正派。
      一言以蔽之,即:一盟二圣三尊,四宗五派八大家。

      一盟,乃是仙人盟,可惜组织松散、名存实亡。
      二圣,说的乃是这天底下两个绝顶好人:药王谷谷主鹿衔枝,大自在殿佛子怀素。
      前者济世救民,能活死人、肉白骨,掌《万花谱录》,可称“药圣”;后者在佛前发下大宏愿,愿入黄泉,扫十八层地府,以一人身,渡十万魔,堪为圣人。
      三尊则分别为:

      太虚剑宗宗主、玄明尊陆知微。
      有诗言“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①,陆宗主一剑,足可叫天地为之变色。
      白玉京少城主、琼华尊徐幼棠。
      世人赞其“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②,“琼华”二字,名不虚传。
      昆仑派掌门、逍遥尊姜望舒。
      “何时杖策相随去,任性逍遥不学禅”③,昆仑派位于天山以北、北海以南,虽位列天下道宗之首,却常年大雪封境、与世隔绝。

      四宗,宗为宗门,取“开山为宗、天下魁首”之意。
      具体有:医宗药王谷、剑宗太虚剑宗、佛宗大自在殿、道宗昆仑派。

      俗语中后半截“五派、八大家”之言,则是剔除四宗后,取江湖中其余排得上号的势力,不拘正邪,有能者居之。
      但具体是哪五派、哪八大家,因争议颇多,至今尚无定论。

      *
      方檀被陆雪燃收为亲传一事,在荷风堂内掀起轩然大波。
      其余人或妒忌,或非议,或忿忿不平。
      但能够在这个地方做事的人,都是极聪明、极有眼色的,所以再没有人敢行欺凌之事,过去那些抱团排挤的人如今见了他,都要发抖地跪下,请求放过。
      但他们仍是很快消失了。

      方檀换了屋子。
      过去是五六个人挤一张通铺的住所,连枕的枕头盖的被褥都是陈年旧货。
      大约是江南多雨,所以不见光的屋内常年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但如今,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任晚山亲自带人来接他去了内院。
      方檀记得这个男人,似乎担任“总领”一职,是堂主颇为重视的得力干将。
      当陆姊姊决定收他为“亲传弟子”时,方檀清晰地看见了任晚山脸上并不赞同的神情。

      这并不难理解。
      方煜是个大麻烦,他的儿子是个小麻烦。
      一旦沾染上身,就再也摆脱不掉了。
      但陆雪燃执意如此,只要是她下定决心的事,哪怕是劈山填海,也一定要做成。

      一路上,几人穿过守卫森严的廊道,秋风萧瑟,方檀回头看去,仍可见枫叶流丹、层林尽染之景。
      只是时移势易,人生之无常,真叫人难以参透。

      “方公子。”
      任晚山仍是叫得很生疏,但从其言谈举止间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将方檀带至屋内,指着一排浩如烟海的书册道:“此处丛书你尽可取阅。”
      “往后每五日,我会来指点你的功课,若武学、道法上有什么不懂,皆可来问我。”

      *
      大约天才都是指望其他人能够同她一般自学成才。
      陆雪燃也不例外。
      她很忙,忙着处理过去数十年积压下来的事务,通常十天半月才能够来看方檀一次,而且只过问功课。

      “为何如此蠢笨?”
      “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竟也不明白吗?”
      ……
      “去,将此篇《太上忘情》抄写百遍。”

      说这话时,陆雪燃正提笔将行文中的错漏一一勾画出。
      她训斥起人来毫不留情,方檀听后不免神色一黯。

      自此他习文练武愈发刻苦,屋内烛火常亮至三更,刚睡下不久,丑时未到,便又起身苦读。
      如此勤奋,进步自然神速。
      终于,当陆雪燃再一次检查其功课时,总算勉为其难地说出“尚可”二字。

      修行一道,看的是悟性和天资。
      陆雪燃身携异骨,天资上上,兼之年幼突逢变故,心性坚忍、性格强硬,自然能够为常人所不能为。
      方檀虽天资不及陆雪燃,但他悟性很好,这不仅体现在他参悟武学心法的速度很快,连医药、暗器、符箓等几道也颇有涉猎。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荷风堂的荷花开了又谢,太阳光一晒,水汽蒸腾、莲香阵阵。
      方檀的身高开始抽条,仿佛一天一个模样。

      他不用再干粗活,吃穿用度都有专人照顾。
      今日一早,小婢过来给他量身裁夏衣时,捏着尺码,笑盈盈道:“方公子瞧着可是又长高了。”
      方檀听后,只是腼腆地笑。
      因他生的俊俏,脾气又好,所以往来洒扫的杂役总是乐意同他说上几句话。

      用过饭食,他便开始修炼。
      很长一段时间内,方檀的生活都是如此,学习、修炼……学习、修炼。
      大道通天、其途漫漫,从春意盎然的三月到天朗气清的晚秋,他将书册由厚读至薄,因为练剑,手上虎口处的老茧积了厚厚一层。
      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待陆雪燃入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牖照入屋内,竹影婆娑,微风和软,直吹得书页哗哗作响。
      日光下,少年面容清隽,轮廓初显,已能够看得出方煜的影子。
      十年弹指一挥间,对上他投来的视线,陆雪燃惊觉:仿佛一个错眼,那个在大雨中惶然无措的小孩便长大了。

      *
      “师父。”方檀当即起身行礼,动作有些局促。
      反倒是陆雪燃从容摆手,答道:“无事,坐吧。”

      有婢女缓步入内,端来几样精致的点心并一壶香茗。
      其中,有一碟咸口的椒盐薄饼,炸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鼻,不料陆雪燃见后,却手指轻点,吩咐小婢将其撤了。

      “去换一碟白糖糕来。”
      方檀见后,不禁眉头一动,原来——
      他从小就不爱吃咸的。

      从前条件简陋,杂役一天只能吃两顿,偶尔后厨漏下的一两碟糕点也俱被嘴甜、会讨巧卖乖的孩儿们分了。

      方檀是没有份儿的。
      或者说,即使可以吃,他也并不想挤在一群讨食的小孩中间。
      不为别的原因,只是不想而已。

      他那时沉默寡言,每日干着最重的活计。
      天不亮就起身,快熄灯时才回房,日日如此。
      偶尔还会从睡梦中惊醒,这梦里有爹娘,有堆积成山的尸体。血漫成河,从腿肚一直涨至腰身,而他在这条河里漫无目的地泅渡,不知道岸在哪里。

      有的时候干活累了,他就会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看看花,看看云,算一算今天是几月几号,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多久。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改变了。
      在成为堂主的亲传弟子后,他的生活条件有了极大的改善。
      从吃不饱饭,到吃饱饭,饭后除了有时令鲜果,还有软糯糕点。

      方檀年纪小,所以第一次用饭时,便有些失态。
      他将甜口的软糕吃了七七八八,对于一些油炸的点心却是动也未动。
      而处理完公务的陆雪燃匆忙赶来,只是简单一瞥,便将他的喜好记入心中。

      *
      茶香悠悠,往事如烟。
      待两人坐定,陆雪燃开口询问:“近日于道法上可有什么不懂之处?”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正擒着一只青釉刻花的茶盏不断摩娑。

      而方檀有些紧张:
      “没有,先生教的很好。”
      闻言,陆雪燃眨了眨眼睛,睫毛似蝶翅轻颤,良久才颔首道:“那就好。”

      她转而一笑,说起了正事:
      “我今日找你,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说着,递过一张纸。

      方檀接过,展开一看,只见洁白的纸面上笔势徘徊俯仰、容与风流,似铁画银钩,却只写了两个字:
      兰州。

      “我听闻,兰州有一寺,名为伽蓝。”
      “寺中有一棵老树,颇有神通,我要你帮我取来它的一条根须。”

      陆雪燃放下那只青釉刻花的茶盏,施施然起身,只留下一个背影。
      最后,她这样说道:

      “方檀,你年纪渐长,也是时候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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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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