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意》昆商

7、第 7 章

　　石桌上那碗元宵早已失了热气，座前放空，不远处，是一名负手观天的灰袍男子。

　　月色清冷，凉风习习，当下本该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景，却反让男子眉间更添躁闷，耐性快要到头时，一声叹息般的“圣踪好友”救了男子手中那柄险险便要被折断的拂尘。

　　“剑子你真是姗姗来迟。”圣踪笑，眼中笑意戏谑却隐现寒光。

　　“这嘛，路上多事，还请好友担待。”剑子微一欠身，避开圣踪犀利视线，径自走到那石桌旁，也不和圣踪客气，坐下便开始舀碗里元宵，仔细的一口元宵一口甜汤，吃得是十分有滋味。

　　眼看着一碗元宵被剑子风卷残云般扫落下肚，就在只剩下一口汤时，剑子身形终是再也耐不住的微微一顿，这极细微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一直在旁盯着他的圣踪双目。

　　“吐出来。”

　　“……”置若罔闻般，剑子端起碗接着想把那一口喝完，却不料口鼻中弥漫而上的猩涩气味终于在他张口时到达极限，一丝颜色妖异的殷红自唇角滑下，接着更多自喉间喷薄而出。

　　“吐干净些，你要是舍不得这点血，才是浪费了师尊苦心。”圣踪冷眼看着剑子毫不在意的举起衣袖拭去那些颇为刺目的颜色，语调亦是冷冷，“回去吧。”

　　“知剑子者，圣踪也。”被对方看穿方才所想也无甚在意，剑子只是略略扬眉，“真人心意剑子感激不尽，更有劳好友为我送药，但剑子暂不会回返太仓岭，还请好友代为转告。”

　　“意料之中的回答，剑子你真是不让人失望。”

　　“好说了。”

　　“师尊所占之卦不会有错。”圣踪敛下眼眸，一时看不清神情，“你明知后果，却在这几日给犯了个干净。”

　　“真人所嘱剑子不敢或忘，剑子个人安危尚在其次，只是放不下罢了。”

　　“自那时之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朋友，”剑子那种不紧不慢的温开水态度与圣踪那陡然拔高的语调形成了一种尖锐的对比，“和这天下的道义。”

　　百年内勿与皇族事务有所牵连，勿与皇族子弟结识照面，勿再轻易与人动武，此三点，乃太仓岭初机观妙内广德真人在当年救下剑子后亲自为其占卦问天所得先机，如若有违，必遭死厄。

　　圣踪一直不明为何师尊当初会破例耗费巨大心神救下剑子这既非皇族之人亦非岭内门人的闲云野鹤，更在救回此人之后又为此其卜下神卦……且在看到卦象时，师尊一连三声“无用矣”莫不是已预见今日种种？

　　剑子眼见圣踪眉目锁敛，便又笑言道，“好友且请宽怀，剑子命若磐石，再者，有人尚欠我一笔债，若不讨回，剑子岂能含笑九泉。倒是圣踪好友你，不若便留下与剑子一道助那位好友一臂之力吧。”

　　“免了，”圣踪已知此行势必无功而返，又深知剑子脾性，便也不打算再浪费唇舌，听他提起那人，只当陌路一般，“那人与太仓岭再无干系。你既不愿同我回去，那便罢了，但愿下次相见，非是在你我身后。”

　　“咳，好友真是薄情寡义。真人可还安好？”

　　“不劳剑子大仙挂心，他老人家好得很，你如若肯与我回去，师尊便会更好。”到底是谁薄情寡义，迟到也就罢了，来了半日不见问一句话，现下倒是等到了，却问的又不是自己，啧。圣踪心内暗暗吐槽，想到那个总是波澜不惊德高望重的师尊对眼前人过分的青眼有加，不免又是郁郁。

　　“耶，剑子非真人门下，过分叨扰总是不妥，”只见剑子终是饮完那一口汤，随后站起袖袍一扬，化去了那只碗，首度对圣踪正色，“世上总有当为与不当为之事，剑子不过是顺其自然。”

　　“既如此，那便请了，师尊言有事可寻上太仓岭。”圣踪拂尘一扫，片刻间已是化光而去。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道对皇族之事，太仓岭又能为剑子提供多少助力？这些话自然是烂在了肚内，剑子坐下调息，方才翻涌的血气内息此刻皆已平复，广德真人所制秘药果真使人受益无穷，只是那手艺……尚有精进余地。

　　×分×

　　事发第二日一早，廷尉左监傲笑红尘便即刻赶至廷尉府，昔日本就清冷的廷尉府现下更形萧索。府中正厅已被布置成了灵堂，新挂上的挽幛居中一个“奠”字，余下的便是满眼惨白。府内人皆神情凄然，见到傲笑红尘，管家傅七迎上前去抓着傲笑的手只是流泪。傅春原为傲笑红尘上司，为人正直谦恭，十分得傲笑红尘敬重，两人私下亦私交甚笃，却不想傅春居然会横遭此祸事。

　　傲笑红尘安抚过老管家，正奇怪为何不见棺椁停在灵堂，便见一人自厅旁偏门穿了出来。

　　只见此人满头银色舍利，面目慈悲安祥，庄严肃穆，身负圣器佛牒，乃是法门寺下修行剑僧，佛剑分说。

　　傲笑红尘此前只在祭祀时得见过这位圣行者几面，正怔仲间，佛剑分说已行至面前，对傅七言道，“傅春喉间所中为指杀千流。”

　　“指杀千流？”此式早已随着那人的逝去而失传，怎会？！傲笑红尘心中一跳，再也顾不得是否失礼，急急向佛剑求证，“大师你是说……鸠王的绝学指杀千流？”

　　“唤吾佛剑即可。”佛剑静望傲笑，给予肯定，“正是。”

　　“这、怎可能！”

　　“左监可自去查验。吾尚有要事，要先行一步。”

　　不想却被傲笑红尘拦住了去路，“佛剑且慢，傲笑尚有事请教。”

　　“请讲。”

　　“傲笑奉旨调查廷尉被害一案，不敢怠慢，现下既知凶手所使招式，可否还请佛剑明示，当世是否还有练就此式之人？”

　　“傲笑可前往太仓岭一问。”

　　太仓岭，从不轻易让外人得见的广德真人？这……傲笑红尘实无把握真人会见自己。太仓岭门下尊贵仅次帝尊，即便是皇族，门人一句不愿见也就挡回去了，自己如今为查案上门，还不知会被如何对待，但眼下似乎除了走一遭太仓岭，暂时也别无他法。

　　眼见得佛剑辞去，傲笑红尘又缓步度回灵堂，一一默视送来的挽联，在扫过其中一幅时，被那副挽联上的落款钉住了视线。

　　“白马素车愁入梦，青天碧海怅招魂”，矫若惊龙遒劲有力的张扬笔法之下落的是夜重生三字。

　　哈，猫哭耗子。傲笑不禁握紧了袖内拳头，这老匹夫！此刻恐怕正与他那一派势力朝臣举盏庆贺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