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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无奈宫中妒杀人 ...

  •   “忽兰昨日也是在场,对孝靖宫一事有何看法?”
      皇帝躺在榻上看书,突然开口询问。
      前些日,春挑宴出了大事,宣称身体不适的襄嫔却不知为何夜闯孝靖宫,意图行刺踏月夜游的太后。事后皇后连夜封禁了襄嫔的居处慧心殿,报给皇帝定夺,慧心殿的奴才也因此被关押起来,等候贵人们的聆讯。而听说太后受此惊吓,也是病倒了。
      皇帝因为昨夜云贵有急奏,席至中途,便回康宁宫召见大臣批阅奏折,等被惊动时,已是第二日。
      正嚼着红莓漫敲棋子的忽兰听到帝王的问话,侧头略想了想答道,“臣妾只听闻月烈大长公主乃是本朝有名的美人,十分遗憾不能见上一见。”
      “真是女子,只在意容貌。”皇帝倒是没想到她竟有此一言,不由一怔,低语了一句,“过艳则妖啊。”
      他想起幼时那年因事闯入孝靖宫觐见父皇,彼时的月烈公主半醉半醒,抚着她怀中父皇的脸笑叹着,“姑母已经老啦……”略带着哀艳的浅笑,那寂寥的一声尾音他至今记得,荡在空丽的大殿中,激起的回声细碎而飘忽,像是惊动了这宫中过往的游鬼怨魂,层层叠叠在给她和声。
      如果光看容貌,很少有人能想象如月烈这般只适合予尘世一个意外回眸的清贵女子,会如斯狠辣,敢于携健妇夜闯禁宫,殴杀躲进宫闱的政敌,周旋于朝政多年而不倒。
      她身形娇小,其实并不适合带多环的臂钏,穷尽巧思的金红阙翟与九华凤冠也总将她原本皎皎如月光的素艳遮掩,反倒是衬出一种过于虚幻的咄咄逼人与视觉上的不堪重负。那层浮丽如同只是后世添加的薄薄一层釉彩,再精心的描绘,也无法真正附着。曾有很多人被她的皮相迷惑,以为她只是个缺乏保护的弱女,却不知,天家贵女,也有心甘情愿被皇家的黄金桎梏牢牢锁住,不惜舍弃原来的本色,以血润妆。
      月烈,留着神武皇后的血,勃勃野心,至死不歇。被愚弄的父皇是伤心的,甚至因此性情大变,他无休止的纵容并不能挽住真心相待,错将一时的市恩,视作亲情的倚靠。
      “皇上说什么?”忽兰听不清,倾身凑近道,“臣妾没有听清。”
      “没什么,”皇帝猛然从记忆里惊醒,旋即笑了起来,“爱妃不必拈醋,朕的忽兰,也是当世有名的美人,四部争抢,来日盛名必不下于月烈大长公主。”
      忽兰羞恼起来,转头不依,嗔道,“皇上笑话臣妾的少时轻狂,臣妾是不如各位知书达理的后宫娘娘们,却也知嫔妃不得议政的规矩,皇上故意拿话来问臣妾,好生欺负人。”
      “后宫的确不许议政,这是祖宗家法。”皇帝坐起身,打量着身边似乎正十分专心在苦思冥想棋局的忽兰,边琢磨着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边道,“旁观者清,朕想听听忽兰的意思。朕的宫中,无论哪个嫔妃都已是入宫多年,背后有家族,身边有势力。”
      “忽兰也有家族。”端嫔不乐了,扭过头扔了手中的扇子愤然道,“皇上是忘了郁久闾家吗?真是枉费兄长阿爹一心为皇上。”
      “可是柔然三代没有出过妃嫔,又与乌古论有杀弟之仇。”皇帝将耍小性的端嫔整个抱起,“所谓高处不胜寒,没有根基的盛宠是杀人的利剑,招来的不会是盟友,只有敌人。如今在这宫里,忽兰能倚靠的,可就只有朕了。”他看着端嫔的明眸,湖水一样澄澈,“朕在你这里,你也在朕这里。”
      忽兰看着突然深情起来的帝王,陡然觉得不妥,她故作调笑地推了一把这个帝国最尊贵的男人,“忽兰浅薄,只有愚见,皇上听了可不许笑话臣妾。”
      “好,朕不笑,”皇帝也不在意,顺势将其放下道,“你只管说。”
      “臣妾听说,皇后娘娘经过昨夜操劳,原本没有好的病势又加重了。”忽兰复又拾起棋子,将一枚白子放入皇帝的手心,“今早更是交出了六宫之权,以养病为由,要闭门谢客。”
      皇帝看着掌心的棋子,点头道,“确实如此,皇后想让庆妃与熙妃协理六宫。”
      “皇后选了素来与她不合的庆妃,而不是心腹的昌妃,自然是在向皇上示好。”忽兰手中的棋子发出相击的声响,她又放了一枚棋子在皇帝掌心,“如今,皇上是否也要回应呢?臣妾并不认为皇后会如此不智,将自己陷进这么麻烦的处境里,只是算计小小的襄嫔,敲打臣妾,实在无需这么大阵仗,倒是太后异乎寻常的沉默,令臣妾十分好奇。”
      “你认为皇后是在向朕示好?”皇帝沉默了片刻才道,“并不止如此。敬妃这几日一直在朕耳边聒噪,她与皇后不合,如果权利一旦到手便不会再轻易交出。朕也希望敬妃能好好收心,皇长子与皇六子都不像她,实在是好事。”皇帝抚弄着手中的两颗棋子,又拈起一颗黑子放在自己掌心,“但是跳过昌妃而就庆妃,朕倒以为,是庆妃人缘不佳,性情乖僻,即使有了协理六宫之名,也不会上心,偏偏又一直在风口浪尖,若是此时再有协理六宫之权……”他看了看手中的棋子,“就如同这混在这白子中的黑子,一眼便能看到。”他叹息道,“拔里家都是一样的性情。”
      “那皇上的意思是?”忽兰突然也迷惑了起来,“皇后娘娘是在以退为进?”
      “朕以为,她是想避过与太后的交锋,保全乌古论。皇后与太后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因为她们是一体的,才如此难对付,没有人能够对付乌古论,只有乌古论自己才可以。”皇帝微微笑了起来,看的忽兰遍体生寒,“太后如此突兀的行为实在怪异,但是盛怒之下,才是最直接的想法。皇后总是皇后,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病了可以治好,六宫之权交出去也可以再拿回来。”帝王十分耐心地将心中所想款款道来,“眼前就是这样的情势,如果朕一定要皇后给个清晰明白的结果,她手握权柄便没有理由推拒,一旦互相攻讦,势必损伤的是乌古论。到时乌古论氏又会保哪一个呢?”
      “所以皇后一定要把权暂时让出来,若要交代,庆妃出身拔里,本来就不会在意与太后冲突,何况无论有没有结果都与皇后无关。只是百善孝为先,庆妃如此无礼,又刚刚执掌权柄,根基不牢,即使是宠妃,皇上也不能坐视不理。事后收回协理之权就是众望所归。”忽兰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道,“熙妃为人谨慎,昌妃是皇后心腹,她既要保自己,还不能让自己的势力在此次中受损。”她抬起头,凝眸道,“臣妾受教了。”
      “不,你没有。”皇帝仍在微笑,他平视忽兰美丽的脸庞道,“你是妃嫔,祖宗规矩不得议政,所以你应该一再推拒,即使朕再三逼问,你也只能回答,皇后位尊,又有几位主位娘娘深谋远虑,臣妾愚钝,远不可及,所以不敢妄议看法,生恐有扰圣听。这,才是真规矩。妄自揣摩上意,乃是大罪。”
      忽兰一怔,急忙跪下,重重磕下去泣道,“是臣妾无知,臣妾有罪。”皇帝刚才的话令她浑身起了一层冷汗,冰冷如霜雪落至心底。
      “锋芒太露,盛极则衰。”皇帝轻轻将忽兰托起,笑得格外可亲,“收起你的獠牙,装愚守拙才是存活之道,你与朕的皇后,还差得太远。”
      “臣妾惶恐。”年轻的端嫔低下头,“臣妾谨尊皇上教诲,一定不敢有一日或忘。”
      皇帝看出她是真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的你,还承受不起朕的盛宠,但朕很期待你与柔然。”
      与阖宫想象大相径庭,皇帝揣测中智珠在握的皇后是真的病了,她躺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起个大早,召集相关人等把事情再过一遍。
      皇帝拒绝了皇后交出六宫之权的请求,以庆妃与熙妃资历尚浅难当大任为由,殷殷嘱托皇后必要彻查此事。
      偌大的兴宁殿空落落,伺候的宫人都怕惊扰了病中的皇后。敬宜轻手轻脚地站在一旁递上参汤。
      穿着一身青色绣翟纹常服的皇后坐在宝座上,胸前垂了硕大的东珠,身上一层层的虚汗如浆,一旁伺候的幽人不停绞了热帕子来给主子擦汗。
      “襄嫔醒了没有?”乌古论氏扫了眼汩汩冒着热气的参汤便止不住的心烦意乱,襄嫔自那夜被拖出去,当夜就发了热,之后一直报上来说是高烧不退。她猛然推开汤碗,“我不听那些见风使舵的胡乱攀扯,让太医院给我用点心治!明日要再醒不过来,便都自己个儿去领刑仗!”
      热参汤撒了一地,立即小女孩们匆匆进来收拾,又急急退出去。
      “主子不要为了这起奴才气坏身子,”敬宜不敢料理自己的手,只能胡乱用手巾拭了拭,“是下面的办事不力,娘娘在病中,不宜动怒。”
      “你可还记得,是谁提议春挑宴摆在孝靖宫左近的?”皇后拨开幽人的手,突然发问道,“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现在都指向是谦嫔得了敬妃提携的好处引了襄嫔前往,要借襄嫔敲打端嫔,我倒反而觉得不是敬妃。虽然假意交好再挑拨襄嫔对孝靖宫起了心,倒像她一贯作风,但敬妃也就嘴上那点功夫了。太后的行踪如此隐秘,岂是敬妃能知道的?她一向不得太后欢心,便是再借她个胆子,量她也不敢把眼线按到太后身边。还有,惊了太后驾的那支簪子,哪儿来的?头次带就刚巧出了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奴婢依稀记得先是惇嫔说到骊苑的芍药这几日开得盛,昌妃娘娘便道那里地处开阔,春挑宴若选在骊苑再好没有了。”敬宜小心翼翼地答道,“娘娘是怀疑……”
      “果然,虽然拿不出实证,但我思来想去,此事昌妃必然有份,她是我一手提拔的,最知道她的手段。我待她不薄,小小庶族之女如今已是一宫主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皇后恨恨咬牙,她拿起盖碗,又将茶盅重重掼在桌上,“可怜襄嫔就这么糊里糊涂让人带了进去。这种借刀杀人绵里藏针,除非是我一直小看了敬妃,她又有这份城府与心机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不然少不了昌妃明里暗里在作手。”
      “不是庆妃吗?”幽人至今记得,若没有最后庆妃跳出来横生枝节,今日也断没有如此难收场的。
      “不是她,庆妃不过是因势利导,拔里一家与乌古论是世仇,她若不说什么,才奇怪。”皇后对一贯的宿敌倒是看得清楚,“何况庆妃性子不能忍,若今日是她,早就咄咄逼人地找上门来了。”
      “那娘娘如今打算如何?”敬宜听到皇后心中已经有数,便也放下紧张悬着的心。
      “审。”皇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字字咬牙,句句切齿,“继续审襄嫔。”
      “既然知道襄嫔只是糊里糊涂背了黑锅,那为何还要继续审她?”幽人不以为然,“娘娘还不如好生将养。”
      “真是没眼力的小妮子。”皇后斜了不长进的大女孩一眼,“宫妃暗斗算什么,皇上是要知道这个吗?不是,皇上要等的,是太后和我两败俱伤的结果,而乌古论要做的,是如何将这个危机化解。”
      “所以娘娘这是在等太后表态?”敬宜毕竟年长些,已经看出了端倪。“若是太后肯让步……”
      “所以眼前无事可做,自然只好一直审襄嫔。而且,只要我审一日,便断不会让她死了。”皇后望着宫门口,“眼下多少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出好戏,我又怎么能不把这出戏唱下去呢?”
      “哈,我仿佛都能看见乌古论氏困坐愁城的样子了。”在众人都窃窃私语襄嫔闯宫一事时,当今皇上的宠妃庆妃却是心境出奇的好。“乌古论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都不敢缨其锋芒,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杀起来,才能杀出血来。”
      “娘娘能如此高兴,奴婢虽然愚钝,但也忍不住跟着高兴呢。”如慧是庆妃娘家带进来的家生丫头,此时她正在为晚起懒梳妆的主子篦头。“只是皇后与太后毕竟是一家人,怕是未必杀得起来。”
      “会让老谋深算的太后不惜夤夜离宫,这里面的事情小不了。若这是能堂而皇之说出来的事,那当晚就说完了,既然当时没有说,那太后就不会再轻易开口。”庆妃飞扬的眉角都染满了得色,“我倒是不介意有人故意挑我出头,既然有人想看戏,那便让她好好看看。只是,拔里家的女子,可不屑这样的伎俩。”
      “娘娘说得是,”如慧迎合道,“我们便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庆妃回头指了一身铺翠圈金的白缎唐草纹外衫,下配花笼裙,又命宫人开柜取了新贡的桑色银沧飞云帔,“那个也一起拿来吧。”她倚在妆台边,正巧见小宫女抽出一条珠络缝金带,上面遍刺折枝牡丹,很是曼丽。
      “不知眼色的东西,”如慧见小宫女捧上来的妆匣仍是往日那几盒,忙叱道,“没见娘娘今日难得扮得素净吗?还不去挑盒配得上的。”
      小宫女略略觉得委屈,其实庆妃今日这身算不得素净,只是往日大都选重色,纹样也繁复,首饰更是非最出挑的不用,累累地堆了满头。
      庆妃挥了挥手,示意小宫女先退下,身边伺候的都如蒙大赦。
      “好了,也别苛责她们了。”庆妃带上护甲,对着镜中的自己勾起一抹笑,“今日就不到皇后面前去刺她的心了,要是给了她个名目,对外宣传被激出个好歹,可就少了趣味了。”
      “娘娘的意思是?”如慧俯下身,边为庆妃穿鞋边问道,“要去哪一位娘娘那里走动?”
      “看她们乌眼鸡一样互相试探有什么意思?只会像念经一样唯唯诺诺的人就更加不值得挂心。”庆妃的妩媚从眉梢眼角传递出去,“这种时候,自然是应该去宽慰我们‘烦心’的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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