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释》半目琳琅

5、四

　　“修道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屋顶上衣衫不整的妩媚女子抓着发尾，用红漆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偶一抬头，明眸流盼，妙目传情，垂下浑圆紧实的小腿，荡着一只天足，裸白如瓷，纤小堪盈一握。
　　她手边小巧的六角宫灯悬在半空，在窄巷里溜溜地转。
　　一丛幽幽明灭火。
　　一捧阴阴淡青光。
　　月上柳梢头，恰与随侍丹元子的掌灯少女狭路相逢。
　　丹元子本是辞别松风便往回走，一路打听了那个老妓的居处按址寻访而来，不想竟会遇到如此媚态横生的尤物。
　　“山人在找人，”丹元子一挥拂尘，仰起头与那女子遥遥相望。他本就生得十分俊俏，诚恳的神情让摇曳烛光一映照，竟隐隐有勾惹之意，眸色更是如水纹迭起般涟漪不定，“不知小娘子可愿指点道路？”
　　“哟，这位修道人真是好坏，”六角宫灯挡在身前，遮去大半容颜的女子娇声埋怨道，“不过是看了你一眼，竟然用上冥府叫魂引魄的手段。你，何必呢？”
　　“欸，”丹元子淡漠的眼神浮掠过宫灯六角上随风散荡的朱红流苏，摇头大叹道，“小娘子何尝不是用上鬼界法器引魂灯？阴阳有别，各行其道。小娘子又是何必呢？”
　　“似奴家这等孤魂野鬼哪个不是满腹的委屈，”丽色殊绝的女子以袖掩口，身形向后一退，消散于空气中，旋即又以移形换影出现在丹元子的身后。她缓缓落下，赤足踏上青石路，似嗔似怨道，“修道人真是好无情，何必如此这般不给人活路呢？”
　　“哦？”但觉右肩一沉，丹元子神情不变，只是伸出左手推开缠上他肩头的女子，转首笑道，“生魂离体，元神三化。山人学艺不精，倒是有心请教，小娘子这算是哪一家的孤魂，又是哪一地的野鬼？”
　　“修道人好生毒辣的眼光，”手执宫灯的女子面上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异样，但瞬时又复笑靥如花，“奴家确非鬼身，但孤凄之情亦是同样，难道不值得修道人施以怜悯？”
　　女子娇嫩的一截藕臂如蛇般再度缠上了丹元子的脖颈，慢慢收拢，“修道人，”她朱唇微启，贴的丹元子耳垂极近，吐息如兰麝芬芳，曲意媚然道，“辰光不早了，还要再假正经下去吗？”
　　“山人虽不似师弟那般难解世间风情。”丹元子淡淡扫过女子如花娇颜，“但……”
　　一声急促短呼，女子骤然色变，花容月貌扭曲狰狞，尖声诅咒道，“你！”
　　“对于木头物品的风情，”却原来丹元子竟是不知何时将一张道符打入了女子体内，他好整以暇打量了那已经半面显出木色的女子，郑重道，“山人亦无兴趣了解。”
　　“啊！”压抑着痛苦的尖叫，先前风华动人的女子跌在地上，六角宫灯的烛火尽灭。她痛苦地蜷成一团，符咒形成的束缚一圈圈紧固，而她的身上正在不断地大片大片浮现出木纹。已然痛到了极致，女子咬牙恨声道，“奴家绝不会放过你！”
　　“还不现出原形？”丹元子缓步走近，垂首弯腰观视，失了月华光明照耀，他素来清心寡欲的眼中多了一层背光的阴郁，“借帝女琴修行多年，果然是有些门道了。”
　　“上界神人，卫道手段竟然如斯残戾。”
　　语调平铺直叙的冰冷薄责自层层帷幄中传来。
　　前有四名丽姝各捧宝器开道，后有四位艳姬手执华扇跟随。幽深窄巷的尽头，凤仪鸾驾浩荡而行。
　　“今夜真是热闹，山人有幸了。”丹元子直起身，举目赞道，“真是有女同车，颜如舜花，将翱将翔，佩玉琼踞。不知如何称呼？”
　　“生于女臣家，曾是人间最羡身。”若有似无的叹息如丝丝花香，淡而幽。
　　“哦，原来是周王爱女，姬家贵重的女郎。”丹元子心中其实早已明了，却又故作出一副恍然神态，手中拂尘一挥，施礼道，“只是朝代更迭，不知昔日王姬今日凤驾再临红尘情仇地，又是所为何事？”
　　悉悉索索的衣裾摩擦之声传来，高坐的王姬掀开重重纱帽露出真容，竟是与先前妖媚的女子一般无二。
　　“把琴留下。”她红唇轻张，檀口生香，音色清美如春日溪中碎冰竞相逐流水。
　　丹元子低头垂目，凉薄的眼神如片羽流光掠过，躺在地上的妖族女子早已不见身影，只余一张已被年月润成赭色的古琴，琴身上尚贴着一纸符文，依稀犹可见冰裂断梅花断错落有致。
　　“请恕山人不能答应。”
　　丹元子尾音尚未落下，面南端坐的周王姬猛然扬起衣袖，只听得呼啦一声，原本以金线绣在她翟衣上的凤凰立时活化，自她秘色的裙裾间呼啸而出，直冲九天！
　　凤凰羽翅扇动，燎原而来，漫天火星洒落如金雨。
　　“哎呀呀，有话好说嘛。”丹元子嘴上说的无奈，动作却是临危不乱，他右手拂尘一甩，搭卷起地上古琴背至身后，左袖一扬，同时射出五张黄符。“还请王姬三思啊。”
　　端坐的王姬反掌运化乾坤作答，其怨气凝结指尖，用指如剑，剑织罗网，翻掌为刃，刃扫千里。
　　一击各自劈开结界，周朝王姬缓缓步下鸾轿，冷冷道，“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