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释》半目琳琅

2、一

　　“公子，”金步摇晃动的影子落在画上，斑斑驳驳，斜髻高挽的女子细细斟上一壶酒，娇声唤道，“公子醒来啊。”
　　“啊？”年轻的公子如梦初醒，忙歉然道，“让蜚语姑娘见笑了。”
　　“公子，请了。”蜚语递上美酒，“是蜚语怠慢了，劳公子久候了。”
　　“无妨。”年轻的公子腼腆道，“我赏画也是同样。”
　　蜚语顺着年轻公子的目光望过去，别有深意道，“这幅《春庭夜宴图》乃是新得的。公子雅擅挥染，也应看出此画虽然非名家手笔，却是别有情趣。”
　　“蜚语姑娘，可否将此画让与我？”年轻公子仍是恋恋不舍，回首又望了几眼，才收回目光。
　　“此事蜚语可做不了主。”蜚语陪饮一杯，浅笑道，“不过，蜚语倒是可以帮忙替公子找巧姬商量。”
　　“如此就甚谢了！”年轻公子一揖到底，“拜托蜚语姑娘了。”
　　“举手之劳而已。”蜚语望了望窗外，忍笑道，“倒是公子，若再不去梳笔楼，言姐姐就该来一画斋寻人了。”
　　“啊！”年轻的公子这才想起他本是与梳笔楼的言姑娘有约，忙向蜚语告罪一声，便匆匆下了楼去。
　　蜚语目送他下楼，直到人影不见，才淡淡道，“林下先生又捉弄人了，若让巧姬知道怕是难饶了。”
　　挂在墙上的《春庭夜宴图》流过一丝金光，竟似是在回应蜚语一般。
　　“蜚语姐姐！”蹬蹬蹬，楼下风风火火奔上来个才留头的小丫鬟，“蜚语姐姐，巧夫人说她抽不开身，要托你走一趟双花坊，寻张好琴回来。”
　　“好，我过会儿就去。”蜚语倒了杯茶，“你先喝口水再回去吧。”
　　“不了不了，言姐姐还在等我呢。”小丫头摆摆手，便急急又奔了下去。
　　蜚语笑叹着收拾了器具，也跟着下了楼，一路往双花坊去。
　　双花坊在碗行街的巷口岔路上，和巧姬经营的噙红小酌正好各占槐镇一角。蜚语闲来无事，赏景信步，倒也不觉得远。
　　因早年住的都是制陶卖碗的工匠，碗行街由此得名，如今虽也有些迁徙变化，但住家却仍多是以操持贱役的手艺人为主。
　　一路都是压的极低的屋檐，粉垩斑驳的四壁，破落的纸窗，碗行街本来就是整个槐镇最穷苦也最鱼龙混杂的所在。
　　而巷口的双花坊虽也在碗行街，却是不同，那里原是个精致小巧的院落，比碗行街历史又更久些，只是早已荒败无人问。最后一任主人家是个富户的外室，谣传死得苦状万分。加之历来双花坊多有鬼魅惑人的传说，故而多年前那里便少有人问津，渐渐也就无人居住了，成为妖类栖息光顾的鬼宅。
　　在妖物的眼中，这种三不管的所在就是乐土。
　　“有女怀芬芳，媞媞步东厢。蛾眉分翠羽，明目发清扬。”蜚语哼着小曲，就着月光测算了方位，随手折了支自开自败的山栀子，轻轻抽打地面，一边继续哼唱，“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巧笑露欢靥，众媚不可详。”
　　已破败欲倒的大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蜚语就着手中的花闻了闻，便径直走入衰败的庭院。
　　月半斜，画廊上已几不可见的金粉零星点点，庭前满池飘萍连成一片青碧。
　　不知是谁家凤管鸾萧夜彻，如洗月色下，散发的道人眯着狡狐般的细目，打着节拍支着腿坐在台阶上，一碟小食，一盃冰酒。
　　“冒昧登门，”曳地的锦缎长裙沾了一路的泥浆，蜚语的脸上却仍是带着笑，“还请丹元道君恕蜚语无礼了。”
　　“问卦三钱，求医五钱，药费另算。”倚柱席地的丹元子举杯一饮而尽道，“蜚语姑娘是要哪一项呢？”
　　“道君真是说笑了。”蜚语以袖掩口，笑道，“既非求卜，亦非延医。是巧姬命我来淘换一张好琴。”
　　“唉唉唉，妖心不足，真是妖心不足啊。才刚刚拿走山人一副夜宴图，又惦念起琴来了。”丹元子自斟一杯，感叹道，“深宅大院果然不利于山人我的营生。贵客是无半个，讨债的却总是络绎不绝。”
　　“道君误会巧姬了。”蜚语略整衣裙，席地而坐，解释道，“噙红小酌素来琴棋书画各自为政，林下先生的确助一画斋良多。只是绕梁馆修葺重开，又怎能少了名琴助兴？”
　　“帝女琴再出现世不过几日，巧姬好灵敏的耳朵。”丹元子晃动着酒盃道，“真是贫贱之家百事哀，有钱的张嘴，无钱的只有出力了。”
　　“道君过谦了。道君也是能吸风饮露的得道尊者了，又何必和小妖们一样屈身这种腌臜之地呢？”年轻的蜚语心直口快道，“以道君之能，实无必要如此委屈。”
　　“琴在此，拿去吧。”月色下，丹元子一手托着酒盃，眼神淡漠得让人起了一层凉意，他袍袖抚过，膝上多了一张古琴。
　　蜚语正愧于先前失言，不敢怠慢，忙起身接过琴，但见那张古琴原本髹的黑漆早已褪变为赭色，小冰裂断夹杂梅花断，龙池上方的铭刻也是模糊不清。她拨弄两下，琴弦犹在却是寂寂无琴音，不由诧道，“道君竟未能降服此琴？”
　　“机缘未至。”丹元子沉吟片刻才意有所指道，“近日小心门户。”
　　蜚语虽是不解，但是见丹元子不愿解释，也知不便多问，当下抱了琴便起身告辞了。
　　“女人还是应该交予女人对付啊。”丹元子颇为自得其乐地抿了口酒，回首问道，“你说呢，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