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一场秋风》别四为

2、深山夕照深秋雨

　　许深下车第一眼就见到了秋雨，夏天刚过去不久，她还穿着裙子，红白波点，裙摆在小腿扫过，衬的肌肤又白又亮。

　　她在买糖葫芦，明明那些糖葫芦看上去都差不多，她却又挑又捡，看着就难搞。

　　但是当她从他身边过去，她的裙摆被风吹着扫过他的裤子，他不由得皱眉，第一想法是，想把人关起来。

　　她是秋天里唯一一道亮眼处，但他只想自己看。

　　她叫秋雨。

　　名字挺好听，脾气不太好，有点犟，长得好看，但没什么女孩子的脾性。

　　她妈是鸡，跑了，她爸窝囊，要把她也卖了，她偷偷摸摸把她爹推井里了。

　　她爸买了保险，钱全给她，亲戚来要，她一份不给，亲戚报警，说她杀人。

　　警察前前后后查了半年，什么也没查出来。

　　倒是她，一个人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她就在他家隔壁，大概是好奇，平时路过他家门口，她总要探进来看两眼。

　　她好像是故意的。

　　夏天过去，秋雨绵绵，下不大，也下不急，但是会一直下，好像一直都在你身边。

　　秋雨都这样。

　　许深难得没事，搬个椅子在屋檐下看雨，他嘴里叼着烟，没点，就品味儿。

　　院子里雨线如雾，眼前茫茫一片，不知怎么，他满脑子都是少女身影。

　　直到许成回来。

　　许深还记得他妈的样子，别人穿着灰衣服灰裤子，她穿的都是粉色的，她很白，衣服很衬她的肌肤。

　　她喊他阿深，不喊他的姓。

　　后来他才知道，他妈是他爸买来的，他妈是大城市的人，上过学，比村里其他人都聪明。

　　可能就是聪明，才能逃得如此顺利。

　　他妈走之前，许深是知道的。

　　可能是母子连心，他那天一直睡不着，他听到他妈起床，蹲在他旁边看他，看了很久，他都困了，他妈还看着。

　　他本来想装着刚醒，却不想脸上忽然湿了。

　　他妈哭了。

　　他早就听人说过他妈是买的，所以那一个瞬间，他不知怎么就明白了。

　　他最后没睁眼，也没醒。

　　只是装作做梦一样，悄悄拉了下她的手。

　　是凉的。

　　好凉。

　　家里太冷了。连个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许深没有留恋，抽回手，翻个身，脸冲着墙，睡着了。

　　天一亮，他再醒，就没有妈了。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里，只有离开。

　　他离开家，离开那些所谓的亲戚，离开学校，离开一家又一家工地。

　　这些，都怪许成。

　　许成也怪他，喝了酒就发疯，“钱呢？今晚挣得钱呢？”

　　许深让他滚。

　　他没什么道德，父尊子卑的道理他不懂半分。

　　许成骂骂咧咧，穿着湿衣服就要上床。

　　许深想起他妈走的那天，那天被子一直暖不热，就是因为许成喝醉酒吐在了床上。

　　他妈洗了被子，可那天下午下了雨，被子一直是潮的。

　　许深忽然烦躁，一把拎起许成扔出去。

　　许成绊倒门口的酒瓶，酒瓶从台阶上掉下来，碎一地。

　　他根本没打算管许成，可没想到有人来管了。

　　她淋着秋雨，要保护他。

　　这是第一次，他的生命里，开始有进入。

　　她明明很害怕，却还要装的镇定，“你先去报警？或者我去？”

　　真是有够装的。

　　他猜到她误会了，故意问：“怎么？是准备揭发我？”

　　她不说话了。

　　但是她抿着唇，看上去很犟。

　　他心里莫名高兴，可他越高兴，越想逗她。

　　“哦，包庇我？”

　　她果然有脾气了，然后突然走过来抓他的手。

　　她像突然活起来一样。

　　他就是想看见这样的她，因为他活起来。

　　她可能是想检查他有没有伤，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软，软的他心都塌了。

　　明明也是刚淋过雨，可她身上却是香的。

　　他没忍住把她摁墙上，他凑得更近，盯看她的脸，肌肤。

　　她个子不高，他得弓着腰，他看到她眼睛干净透亮，不像杀过人的眼睛。

　　那她被警察，被亲戚为难的时候，她害怕吗？

　　他想问她会不会害怕，开口却被她骂混蛋。

　　不知道骂人混蛋是在调/情吗？

　　怎么生气都像在勾/引他。

　　他强忍着把人松开，看到她手腕的红印，脑子里蹦出的除了心疼和后悔，还有一些十八/禁打码的画面。

　　可偏偏，她还故意眨巴着眼睛，冲他撒娇。

　　他妈的，不上不是男人。

　　挨打也认了。

　　亲上以后，许深觉得他不止心在软，全身上下都是软乎乎的，只有一处硬着。

　　他想，这下别说挨打，就是让他死，他也头都不回。

　　但她没打他，也没让他死。

　　她给他撒娇，还冲他发/骚。

　　可爱死了。

　　真是一秒都忍不住。

　　但还是得忍。

　　她看上去那么小一点，好像都不够他一口吃的。

　　晚上睡觉时，他怕身上的雨沾湿被子，怕被子暖不热，怕冻到她，所以床都没碰都脱衣服擦身子。

　　被窝里暖活得要命，他好像这辈子都没盖过那么暖和的被子。

　　他浑身上下都滚烫，脑袋里那根弦绷得比身/下那玩意儿绷得都紧。

　　他怕失控，只能装得很困的样子。

　　妈的。
　　柳下惠。

　　等人睡着了，他才敢睁开眼看她，看她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脸好软，身上也好软。

　　他抱着她，一点都不想撒手。

　　他知道秋雨过得舒服，但也有不舒服，一个小姑娘，没爸没妈，怎么可能舒服。

　　于是他当爹又当妈，早上喊人起床上学，喊早了挨骂喊晚了也挨骂，他气得骂骂咧咧，最后还是半根手指头不敢动她。

　　他真的就差把命给她了。

　　可他这条命有什么好给的？

　　网吧老板跟他说：“老这样也不是事，我有亲戚在北京，你要不要去？”

　　他其实有点犹豫。

　　要不等秋雨高中毕业吧，就算这小姑娘成绩不好，也得把学上完啊。

　　可他忘了他生活里还有许成。

　　一个傻逼。

　　他还没进屋，就听到秋雨大喊大叫的声音，那一秒，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像刀子。

　　幸好。

　　人没事。

　　也是，她脾气那么大，连他都敢踹，一个许成又算得了什么。

　　他怕许成继续发疯，拎着许成就走。

　　等把许成扔回去，他才想起来，饺子没买。

　　今天冬至。

　　别人都吃了饺子，她怎么能不吃。

　　他又跑去买饺子。

　　买饺子的路上，他想起秋雨刚才喊的那些。

　　其实她就是脾气大，仗着他惯着她，什么话都往外说，她也是故意吓唬许成，他都知道。

　　他没有花过秋雨的钱，可秋雨也没有花过他的。

　　难道往后一辈子，他都不给她钱花吗？

　　他拎着饺子回去，看到小姑娘在门口哭得满脸泪。

　　他心都碎了。

　　他过去问怎么回事，她抽抽嗒嗒说不出来话，只是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袖子。

　　就像他妈走的那天，他拉他妈手一样。

　　害怕。
　　怕被扔下。
　　可又不敢挽留，怕被拒绝，怕成为累赘。

　　他也说不出话来，感觉再多说一个字，他也要哭。

　　他把人抱进怀里，恨不得揉进身体里。

　　“许深，我们走吧！”

　　好。
　　走。

　　先去的工厂，很快步入正轨，一切都显得很顺利，看什么都顺眼。

　　又一年冬至，他带小姑娘去吃火锅，老听别人说羊肉火锅好吃，一直没机会。

　　火锅吃了，人也吃了。

　　爽。

　　小旅馆里，他抱着软成水的小姑娘，忽然理解了电视剧里那些男人怎么总说死也值了。

　　但他还不想死，他想给她买房子，买大床。

　　什么破旅馆，他不想她一直躺在这里。

　　所以工资稳定以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搬出宿舍，倒不是为了床上那些事，他只是不想让秋雨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早上洗脸刷牙都要排队，偶尔想睡个懒觉也睡不了。

　　他都无所谓，他就是见不得她吃苦。

　　模特更辛苦，所以秋雨做模特的时候，他几乎跑了比以前多一倍的市场，他就是觉得，她苦，他要更苦点，回去看到她才觉得自己还算个男人。

　　后来开厂学管理，他其实想让秋雨去，她本来就是在上学的，是他拦截了她的路。

　　可老板跟他说管理很辛苦，他又不想让秋雨学了，他自己去，以后他给秋雨开小灶，反正她以后也是做富太太的。

　　这是他的终极目标。

　　终极目标才刚起步，半路就有程咬金。

　　经纪人来找秋雨让她进娱乐圈，什么经纪人，拉皮/条还差不多。

　　听到秋雨和经纪人吃饭，他第一想法其实不是生气，可能也是生气，他气自己，气自己本事不够，让人觉得他的女人也可以被拦截。

　　幸好，摸到了新路子。

　　电商一路乘风破浪，他的终极目标实现了。

　　他频繁出差，主动找上门的女人不少，但都不如秋雨可爱。

　　他不是觉得秋雨好看，他就觉得她可爱。

　　他就想养着她，让她没事冲自己撒撒娇发发/骚。

　　还是有一次去出差，他看到对方老板和老板娘、才恍然意识到他和秋雨还没合法。

　　这事办的。

　　真不地道。

　　他连夜赶回来，约的于米安，想问问她怎么向秋雨求婚，结果俩人第二天在床上醒来。

　　秋雨走后，他冷着脸问于米安：“怎么回事。”

　　于米安抓着头发，看上去很崩溃，“喝多了。”

　　他不信。

　　真喝多了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他和秋雨做过那么多次，第二天自己什么反应他会不知道？

　　他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于米安装的是真像，“我不知道啊。”

　　许深让她滚。

　　他以为秋雨误会了什么，像从前那样哄她，可她这次没有回头。

　　还能问谁？

　　还得问于米安。

　　他找人放出他有新恋情的消息，于米安果不其然来找他，她气得不行，看上去要杀他。

　　他冷笑，“这么看不下去？怎么，这第一顶帽子不是你给她戴的吗？这会儿装给谁看？”

　　论说话难听，谁比得过他？

　　在秋雨面前，他只是骚。

　　于米安果然噎住，半句说不出来。

　　许深叼着烟，说：“跟老子说实话。”

　　于米安还挣扎，“说的就是实话。”

　　许深冷道：“实话个屁！那犟丫头要真看到我给她戴帽子，第一反应是剁了我，不是放我走，懂吗？”

　　她放他走，她那么爱他。

　　于米安忽然就哭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发给他一份病例报告。

　　生病了。
　　那就治病。

　　花钱请专家，买药，大不了研究药。

　　以前，他没钱的时候，觉得什么都能熬一熬，熬到有钱就好了。

　　现在有钱了，他才发现，他以前是真幸福。

　　真正的苦，哪有钱能解决的。

　　他知道她不是怕被病魔折磨，她是怕他被她的病魔折磨。

　　他也不想看她痛苦，病魔是一份痛苦，如果他也因为她痛苦，那她就又多了一份痛苦。

　　他们都只是为对方着想。

　　他们太爱对方了。

　　既然这样，既然她想要这样的结果，那他就给她。

　　他开始让于米安给秋雨灌输他的各种消息，他出入新场合，认识新人。

　　好像他过得很好，像她想象的那样。

　　她轻松很好，化疗反应都轻一点，心理负担也轻一点。

　　其实呢，其实他就是在认识新人。

　　只是，他做的是慈善机构。

　　他已经解决不了秋雨的苦，那就多积点德，希望上苍开眼，少让她吃点苦。

　　可化疗哪有不苦，各种反应副作用，她都瘦脱相了。

　　幸好她美惯了，不喜欢外人看她这样，所以他才有机会扮作护工照顾她。

　　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轻。

　　他很想抱一抱她，可他只敢在她睡着以后摸摸她的脸，勾勾她的手指。

　　求你，别不要我。

　　她还是想关注他的生活，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在社交软件发一些文字。

　　他发的都是他想要和她以后的生活，也都是曾经他们一起幻想过的生活。

　　她看了，会不会有一些触动。

　　他没忍住，写到了结婚。

　　他太想把她娶回家了。

　　可她误会了，她好难过。

　　他看着她在落日余晖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连抱抱她的勇气都要没有。

　　他怎么能那么无能。

　　他连他最爱的人都有没办法救回来。

　　又一年秋天，秋雨绵绵，夕照慈善越来越大，救助的人也越来越多。

　　别人总问他为什么叫夕照集团，他不嫌烦地解释一遍有一遍。

　　他还是积的德不够，没能留住她。

　　他在第一场秋雨里，没忍住哭了。

　　他也没忍住，去见了她。

　　生前，他如她所愿，让她觉得他过得很好。

　　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足够遗憾他生生世世。

　　他最终还是没能如她所愿。

　　他最终，还是过得不好。

　　他甚至没有力气站着，他就跪在她面前。

　　在她面前，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些黄金白银。

　　他看着照片上的笑脸，没忍住又笑又哭，他说：“真是栽你手里了。”

　　秋风起了又起，好像永远也不停。

　　他摸她的脸，像从前那样。

　　他说：“我现在不去找你，我就是来送送你。”

　　但你会等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