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远乡远

9、陌生来信

　　林琅三人回酒店后就各自回房间换衣服，再在酒店大堂碰头时已是半小时后，天色已经黑透，而酒店外头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惟余零星几家店铺亮着招牌，瞧上去有些萧条。
　　那家有名的铁锅炖离酒店尚有一段距离，三个人打车赶到时，运气很好地碰见上一桌客人刚走，老板一边麻利地收拾干净，袁宝和江淼一边认真地研究着菜单。
　　银色的锅盖直径足有成人一臂长，盖在上头“扑哧扑哧”地冒着蒸汽，食物的香味顺着缝隙散发出来，林琅不禁咽了咽口水，抄起水杯猛地一饮而尽。
　　身为同行江淼当然明白这是为何，笑着安慰道：“放心，你中午的盒饭都没怎么动，晚上稍稍多吃一点也没事儿。”
　　林琅对他摇摇头，“你还年轻，不会理解的。”
　　男演员的生命周期本来就长，而江淼今年刚满21，正站在青春大好的开端，而林琅今年已经26岁了，或许对别的行业来说她还会被视为初出茅庐的年纪，可是对女演员来说每向着职业生涯转折的30岁逼近一步，自己要面临的压力也就越大。
　　计时的闹钟发出“嘀嘀嘀”的蜂鸣声，服务员上前揭开锅盖，排骨的香味瞬间充斥在整个鼻腔里。
　　江淼深吸一口气，“我就不客气了。”
　　袁宝紧随其后下了手，二人在锅里全力出击，好几次筷子打架撞在一起。林琅看着他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地“夺食”，自己从另一侧拣了根豆角，小口地细嚼慢咽。
　　江淼从狼吞虎咽的间隙抬头向她看来，店里的光是明亮的暖白色，照在林琅脸上衬得她皮肤莹润白皙，与明艳的长相相反她的神情恬静，浑身散发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安然内敛，原本南辕北辙的两种特质在她身上完美而融洽地糅合在一起。
　　他问：“林琅，你拍戏几年了？”
　　林琅心里默默盘算了下，“四年多，还不满五年。”
　　她二十出头时误打误撞地入了行，既非科班出身又没有演戏经验，一开始她只能从最苦最累最不起眼的群众演员做起，起早贪黑通宵熬夜拿到手的也只有几百块。那段日子真的很难捱，林琅曾无数次地怀疑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好在上天眷顾让她遇见了钱春花，“中成传媒”虽说只有名声响亮，可自己总算是结束了“漂泊无依”的日子。
　　江淼手背撑着下巴，有些惊奇地道：“这么久？我都没怎么在电视上见过你。”
　　林琅听了心里有些难堪，她拍过的戏虽多却全是配角戏份，其中顺利播出的只有十几部，差不多都是从宣发到播放水花基本为零的网剧。
　　袁宝从大快朵颐的间隙抽空回他：“小琅姐拍的电视剧也不少，回头我找找发给你。”
　　“江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连忙点点头，“好啊，我平时追美剧，国产电视剧还真没看几部。”
　　这话明显就是找补，不过林琅也没在意，她混得不好确是事实。
　　其实今天跟林琅搭讪前江淼已经认出了她，他之前看过她参演的一部小成本网剧，这种剧集因为资金短缺大多都粗糙烂制，从演员到剧情都一言难尽，而林琅算是那部剧中唯一的亮点，她出场后江淼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可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只是在这个圈里最不缺的就是一张漂亮的脸，当一种稀缺资源变得随处可见时，自然会有新的作为资本可交换的递补。这个行业就像一个由各种欲望纠缠而成的大染缸，要圆滑世故，要左右逢迎，要甘心付出，要懂得取舍，功成名就的金字塔顶端站满了面目全非的灵魂，两手空空的赤子之心被留在塔底或许永无出头之日。
　　想到这儿，江淼忍不住开口提醒：“咱们大部分时间是待在B组拍戏，B组的导演虽然滑头但人还算不错，工作人员也大多好相处，除了一个，剧组的外联制片王茂，那个人你要离他远点儿。”
　　袁宝闻言抬起头，咬着排骨口齿不清地追问：“为什么单单要离他远点儿？”
　　江淼视线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刚准备开口，手机铃声就响起了，他低头看了眼屏幕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挂断了电话。
　　安静了只有几秒钟这次铃声就再次响起，这次江淼没有动手，面色沉重的盯着屏幕一动也不动。
　　他这幅姿态让林琅和袁宝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齐齐地望着他。
　　铃声响到自动被挂断，江淼还没来得及送下一口气，铃声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袁宝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怎么，你借网贷了吗？”
　　江淼终于认输，拿起手机无奈地道：“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快步向着店外走去，林琅扭头去看，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看见他语速飞快地在说着什么，右手时不时地上下挥舞，看来通话内容应该挺激烈。
　　她只略微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这个世上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没必要对别人的事刨根问底。
　　又过了会儿，江淼去而复返，神情大不如前。林琅和袁宝都识趣的不去追问，随口聊些以前拍摄时遇到的趣事，气氛很快就再次调动起来。

　　林琅三个人从饭店里走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寒风扑面而来，带起一阵湿乎乎的阴冷。
　　袁宝在一旁连呼“撑死了撑死了”，林琅摸了摸肚子，心中有些懊悔，刚才不知不觉自己就吃多了。
　　江淼打开手机导航，输入酒店名称开始搜索。“这里步行回酒店大概需要26分钟，正好今晚吃多了，不如走走？既省了车费，还能运动一下。”
　　林琅和袁宝都表示同意，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向酒店出发，袁宝和江淼年纪相仿，年轻人之间共同语言总是多一些，一路上两个人你来我往，当下热点流行词满天飞，林琅插不上话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就能被他俩的妙语连珠逗笑。
　　这样不知不觉的走了近半小时，林琅注意到君庭酒店就在前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她看着袁宝：“房间里是不是没有水了？我去买点儿。”
　　江淼跟在她身后，“我去买包烟。”
　　他们两人买完东西，江淼走在前面替她推开玻璃门，这时一辆黑色房车从酒店门口驶来，车灯惨白的光刺的双眼酸疼不止，林琅不由得闭上眼侧过头去。
　　好在车速很快，这光只是一晃而过，待林琅的不适感过去后它已经走远了。
　　刚走进酒店大堂，江淼就碰见了相熟的演员，对方跟他们同在一个组内，只是他几年被分配到A组拍戏，林琅没有见过。
　　略微招呼过后，林琅就和袁宝先走一步回房间，并没有听见江淼和对方的谈话。
　　江淼一把搂上对方的肩膀，“娄哥，不是说今晚要拍夜戏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娄哥笑呵呵地道：“今天腕儿们状态好，拍的顺，结束的就早。对了，你猜我刚才怎么回来的？”
　　“坐车回来的呗，难道大老远你飞回来的？”
　　“是坐车回的，可是这车不一般。”娄哥眉飞色舞地接着道：“今天剧组车不够，就剩我一人塞不下，是宋星野主动开口把我捎回来的，没想到他人还真不错。”
　　江淼一挑眉，调侃他。“哟呵，瞧你这受宠若惊的，动心了？”
　　娄哥捅了他一把，啐道：“去你的！”
　　两人哈哈一笑，勾肩搭背地回房间去了。

　　林琅从洗手间里出来，边走边擦着头发。“累了一天了，你快去洗澡吧。”
　　“等等，我一会儿去。”手机一阵“piupiupiu”的游戏消除声，袁宝头也不抬地道：“小琅姐，刚才你的手机响了。”
　　林琅坐到她对面的床上，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在做什么？
　　在新兴社交工具如此发达的当下，短信除了充当验证、通知、广告的功能外，似乎已经不再担任联系工具的角色。林琅盯着那串号码默默在脑中搜索过一圈，似乎并不是熟悉的人。
　　想了想，她敲下回复——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短信发送成功时有“嗖”的一声，林琅将电话放在膝上，歪着头继续擦起头发来。
　　并没有隔多久，手机震动着发出消息提醒，是来自刚才那个陌生号码。林琅点开屏幕，很短的回复，只有三个字——顾令望。
　　怎么会是他？！
　　林琅盯着屏幕不知如何是好，那天告别前出于基本的社交礼仪，林琅也向对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只是她以为那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萍水相逢，不出意外以后也不会有交际，自然也没有也不会有联系的必要。
　　可是现在，眉心蹙起一座小川，林琅实在理不出个头绪，不回吧，没有礼貌；回吧，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她踌躇难定的时候，新的一条短信来了。
　　——冒昧打扰，不好意思。时间不早了，愿你好梦，晚安。
　　毛巾搭在头上，林琅两只手捧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对面，袁宝终于舍得从手游中抽身，抬头看她这幅模样，问：“小琅姐，跟谁聊天呢？”
　　林琅抬头看着她，咬咬唇，小声回：“一个——见过的人。”
　　说完，她就又低下头去，斟酌再三才敲下两个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