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远乡远

10、运交华盖

　　已是初冬，外头却下起了淅沥小雨，房内的融融暖意在落地窗上晕开一片氤氲雾气，隔窗看去万千霓虹混作一团模糊光影。
　　手机屏幕无声的亮起又很快熄灭，顾令望点开屏幕，是来自林琅的回复——晚安。
　　规规矩矩，客客气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一瞬间，说不挫败是假的。
　　顾令望自认是个清醒的人，对别人看得明白，对自己亦是。原本早定好的回程计划被他以工作借口一再推迟，而这几天他对手机的关注度明显提高，就连性格憨实的司机都瞧出了蛛丝马迹，终于在今天忍不住问：“顾先生，您是不是在等很重要的电话？”
　　有些事的发生或许就是莫名其妙到毫无道理可言，他向来持身寡欲，竟在年过不惑的现在对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小姑娘心生好感，想要再进一步的好感。
　　顾令望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斯斯文文的长相，眉宇间虽难掩霜雪之色，却也恰到好处地平添上几分温和，衬得整个人愈发的儒雅随和。
　　人生在世四十余载，无论是出于对这具还算过得去的皮囊的喜爱，亦或是对顾家的攀附心理，顾令望总会比旁人更为轻松地博得异性好感与青睐，情之一字予他算得上是无往而不利，从来不必劳神费心地去求。
　　这一点，从青春懵懂的年少时期到年过不惑的现在，从未改变过。
　　可是这份笃定的优越感在今晚宣告寿终就寝，人生第一次他对自己心生怀疑。
　　终归是差的太多，他指的是年纪。
　　一阵舒缓的钢琴曲响起，顾令望接通电话，听筒里传出顾老夫人疲倦的声音。“令望，你现在有时间吗？”
　　顾令望：“妈，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嗓音里满是无奈。“今天学校的老师联系我，问小景在家休息的怎么样，我才知道这孩子跟学校请了病假说要回家休息，结果自己跑了个没影儿。”
　　顾令望皱眉，“那现在跟他联系上了吗？”
　　“已经联系上了，他说自己一直都是被逼着向前走，其实他不喜欢学金融，将来也不想接管公司，现在打算趁着年轻闯一闯，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顾令望声音又低沉了些：“妈，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查出来了，就在你现在出差的地方。”顾老夫人顿了顿，接着道：“这孩子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进了剧组拍戏，听说基本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我实在担心他会吃不消。”
　　顾令望听完，接道：“他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您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担心他，再说即便是吃些苦头也是好事儿，只有认识到生活的不容易，他才会成长。”
　　顾老夫人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那份浓厚的担忧却是不言自明。
　　顾令望安慰：“妈，您放心，这边儿有事情没处理完，我还要再多留一段时间，正好可以查清楚他现在的情况。”
　　顾老夫人听完，应了声“好”，却仍然难已完全放下心，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
　　顾令望一一应了，挂断电话，他从通讯录中翻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果然跟预料中一样，作答的是一道甜美却显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顾令望干脆地切断通话，转而拨通哪一个号码，几声盲音之后，电话被接通的很快。听筒里充斥着热烈嘈杂的快节奏区区，对方刻意提高的声音显得倍加刺耳。“难得啊，找我啥事儿？”
　　顾令望开门见山地回道：“成安，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因为白天整整忙活了一天，晚上林琅睡得格外熟，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只觉精神奕奕。
　　袁宝原本想开窗透透气，结果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脖子冷风，猛地一下将窗户重新合严实她，转身往背包里塞了条厚毯子。“今天可太冷了，小琅姐，你多穿点儿。”
　　林琅也感受到了从窗而入的一阵冷意，找出一套加厚的保暖衣。“我知道了。”
　　两个人赶到妆造中心时正巧遇上碰上李岚送走最后一波群众演员，她一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自己身前的椅子。“你来啦，快坐吧。”
　　林琅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昨晚没睡好？”
　　李岚擦了擦眼角，忍不住抱怨起来。“别提了，本来昨晚的夜戏提早收工挺开心的，还想着今天能好好休息。结果一大早就接到通知，那位祖宗说自己过两天有个活动把后面的戏份都提前了，我三点钟就起床开工了。”
　　剧组化妆师的工作并不轻松，特别像李岚这种助理级别的，除了要为配角化妆造型外，也要负责剧组的群演，跟着剧组熬夜拍戏更是家常便饭。
　　林琅看了看贴在画妆镜上的那份通告单，今天一整天满满当当都是女主夏梦妍的戏份，李岚所指的能让整组上下兴师动众为自己让路的那位“祖宗”似乎不言自明。
　　“真是辛苦了。”
　　“嗨，什么苦不苦的，都是命啊。”李岚抄起桌上的咖啡猛灌了口，强打起精神。“来，快坐下。”
　　整个化妆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快要收尾时李岚一边往她额头上贴着花钿，一边随口聊着：“你今天几场戏？”
　　林琅心里默默盘算了下，“四场戏，还都集中在上午，顺利的话中午就能收工了。”
　　李岚满是艳羡地叹了句：“这可太好了，这大冷天儿的窝在房间里才舒服。”
　　说着又往她的发包上簪了朵珠花，拍拍手，“大功告成。”
　　袁宝从沙发上起身凑了过来，夸张地叹道：“今天这妆造跟昨天比可真是升天了。”
　　昨天李岚不在，负责林琅的是另一个化妆师，不能说她的技术不好，只是李岚所画的更适合林琅，格外放大了她自身的优点。
　　“试装那天我就发现你五官立体，妆容弄一些更显气色，今天稍微给你改了下，正好跟你的角色不冲突。”
　　林琅看着镜中人，眉眼含情，衬着额间一点芙蓉花钿，果真是如书中所描写的“海棠春浓艳若桃李”。
　　“谢谢。辛苦啦。”
　　李岚拍拍她的肩膀，哈哈一笑。“姐妹，苟富贵，勿相忘！我看好你！”

　　今天林琅仍是和一众配角集中在B组拍戏，天公不做美，今天不但气温低还阴云密布，穿着单薄戏服站在凛凛寒风中实在是苦不堪言。
　　而江淼因为今天并没有被安排戏份，所以此刻正惬意地窝在温暖的酒店房间，袁宝翻着他刚才发来的照片，语气不禁酸溜溜的。“这小子可真好运，躲过了这‘最冷一天’，明天天气就又升温回暖了。”
　　林琅跺了跺冻得麻木的双脚，安慰她：“还剩一场戏了，你再忍忍，一会儿就能拍完。”
　　场中导演擎着扩音器，发出开拍提醒，林琅脱下羽绒服递给袁宝，汹涌的寒气团团包裹上来，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林琅跑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随着导演一声“action”，中央处的两位演员立马进入角色，语气低沉的说起台词来。
　　这是发生在林琅耍手段不成反被女主教训之后的一场戏，最后结尾的台词要由林琅来说。按照之前对戏时候的安排，待其中一位演员按照剧本要求看来时，林琅面色涨红，眼中三分不甘三分恼火，剩下的全是被反将一军的气急败坏，可是沐着长老们怪罪叱责的眼神，她也只有暂且妥协，垂首上前半步，拱手应道：“弟子知错，甘愿领罚，还望长老能宽恕弟子一次。”
　　她说完台词，导演就喊下一声“卡”，示意这条已经过了。
　　袁宝见此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场中将羽绒服裹在她身上，“谢天谢地，一条过，咱们现在可以收工了！”
　　林琅点点头，双手凑到唇边呵了口气，指尖上有暖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她拿起自己的背包正准备去将戏服换下，却被人叫住了。
　　“林琅。”
　　她循声望去，是A组的剧组统筹。“导演，您找我有事儿？”
　　A组的统筹姓解，瘦长脸，招风耳，为人处事刻薄，尤其喜欢拜高踩低，对着主角谄媚溜须，对着寂寂无名的小演员颐指气使，组里人背地里送他外号“蟹子眼”，意思是他只会向上看。因为天气寒冷，蟹子眼此刻缩着肩膀佝偻着身子，显得整个人格外猥琐。
　　“计划改了，你的戏份提前了。现在跟我去A组，拍跟夏老师的对手戏。”
　　林琅愣了下，她跟夏梦妍的对手戏并不多，只是每场戏都称得上是难堪收场。“哪一场？”
　　蟹子眼斜睨她，“就你找茬不成的那场。”
　　林琅心上一顿，自己刚才拍完的戏就接在这场戏后，正是自己最后被女主丢下了水的那场。
　　冷风在耳边呼呼而过，林琅听得心里有些发憷，这个天儿拍落水的戏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可、可是我台词还没背好。”
　　“阿嚏——”蟹子眼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没背好就趁这功夫赶紧背。”
　　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拧了拧，林琅做着最后挣扎。“可是我这也没准备好，万一一会儿状态不——”
　　蟹子眼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有什么好表演的？！观众又不是冲着你去看的，能把台词说完了就行。快点儿！别在这儿磨磨叽叽的，耽误了拍摄你能担得起责任？”
　　批头盖脸的一番话说得难听而蔑视，袁宝年纪小还不太能沉得住气，心头火一起就想窜上前去跟他理论，却被林琅攥着胳膊一把拉住了。
　　她强撑着笑，“好的，我马上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