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远乡远

2、搭错车

　　林琅曾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时奢望着能与他再见，可待到相见的这日来临，她才知道何为相见争如不见。
　　整个人都细细地打起颤来，原本驾轻就熟的动作变得僵硬而不知所适，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对面的墙壁上，机械地牵起唇角。
　　她站在展览的中段位置，宋星野从入口处不急不缓地向她走来，区区几十米的距离却长过过去的经年离别。
　　心脏越跳越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因为这过快的心跳而泛起细微的疼痛，脸颊上似乎是刮起了一阵火辣的风，林琅开始庆幸今天的妆容够浓足以遮挡此刻自己并不合宜的脸色。
　　品牌负责人被刻意压低的声音越来越近在林琅耳边盘旋回响，身边所有的一切似乎在瞬间内消失，只剩一下又一下向自己不断走近的脚步声。
　　视线内洁白的墙壁被浓郁的黑挤占，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清淡的柑橘香。
　　颊上的热似乎逼进了双眼中，大脑竭力地发出警报却依旧阻止不了自己看向他。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一如往昔出挑的容貌却俊美的更为锋利，可是曾经看着自己含笑双眸此刻却是冷的，不带感情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有人在自己心脏上猛地勒了一把，身体永远会比大脑先做出回应，林琅屏住了呼吸，搭在腰间的手用力的掐紧。
　　可是宋星野仅仅是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一眼，甚至都没有听完负责人的解说就继续向前走去。冷漠的模样像是提不起半分兴趣，无论是对面前的珠宝，还是她。
　　人群簇拥着他浩荡向前走去，林琅面前再次落寞下来。她终于不用再强撑着僵硬虚假的笑容，只一刹那脸色就黯淡了。
　　经年离别早就冲淡了所有，被困在往事中不愿清醒的只有自己。
　　她明白这并无过错，可是仍觉得委屈，那感觉像是被自己珍之重之连偷偷看一眼都觉唐突冒犯的珍宝，却被别人弃若敝履。
　　可是便是再如何委屈，林琅也知道这并不是别人的过错，明明当初先放手的是自己，所以再痛再苦也要甘愿咽下。
　　眼前泛起一阵朦胧雾气，林琅急忙眨了眨眼睛。成年人并没有矫情的资本，而眼下仍是工作时间，她仍得打起精神。
　　她抬起头，重新摆好姿势站定，哪怕面前空无一人，唇角的笑也不曾有半分松懈。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被筛的格外温柔，落在她身上时却又添上一抹明媚，如同转角处那朵探枝而出的芍药花。
　　有人站在结白花朵之后将她这瞬息的神态尽收眼底。
　　顾令望眉心微微蹙起。
　　明明是那么美艳而张扬的面容，可方才那瞬息间的神情却脆弱到好似一息风都能摧折了她。
　　身旁，美术馆的工作人员看他这略显凝重的神情心里不由紧张起来。“顾先生——”
　　顾令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冗长而乏味的讲解中开了小差，他收回视线向对方温文一笑，镜片后的眼角堆叠起浅浅纹路。
　　“抱歉。”
　　对方在他的目光中乱了心跳，直到那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再一次在自己耳边响起时才回过神来。
　　顾令望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半步，“已经参观得差不多，我想孟馆长正在等着我们。”

　　工作结束的比预期中要早一些，林琅将佩戴的珠宝交还给主办方后，就由袁宝陪着一起回了方才的化妆间室。
　　刚进门袁宝的手机就响了，她点开屏幕低头看了眼。“CoCo姐来了，她说自己在外头兜了好几圈找不到入口，让我去支援一下。”
　　林琅的经纪人钱春花女士天生没有方向感，开着导航都能在高架上捉迷藏。
　　林琅有些心不在焉，头也不抬的回道：“你去吧，让她不用进来，待会儿我去停车场找你们。”
　　“好嘞。”
　　袁宝麻利地将旅行袋甩到肩上，推门走了出去。
　　林琅换好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将礼服递给负责的化妆师，对方抬手接过却在下一秒夸张地叫道：“亲爱的，你的眼睛怎么了？红的这么厉害？！”
　　林琅往镜子里看去，自己双眼确实泛着红，瞧上去很是扎眼。
　　化妆师又开口问：“你戴隐形眼镜吗？”
　　林琅点点头，她的近视将近五百度而且还有轻微的散光，工作时需要戴着隐形眼镜。
　　对方一脸恍然大悟，自觉找到了原因。“怪不得，隐形眼镜戴的时间太长对眼睛不好，你接下来还有工作吗？没有的话就摘了吧。”
　　林琅听了眨了眨眼，眼中异物感十分明显，她算了下自今早起床时开始算，隐形眼镜已陪了自己将近十个小时。她探身贴在镜前，捏起两指将隐形眼镜取出，霎时间眼前景物变得模糊起来。
　　“今天麻烦您了，谢谢。”
　　她真诚地向对方道了谢，推门走了出去。手机发出“叮咚”一声响，是来自袁宝的短消息，告诉她自己和CoCo姐在一楼出口等她。
　　林琅将手机塞回包里，开始寻找通往一楼出口的路。美术馆内格局错落，彼此相通却又自成一方天地，为了更好的凸出展品，场馆内的标识牌设置的并不显眼，林琅此时又没戴眼镜，因此找起来格外的吃力。
　　她贴着墙，抬头在一众画作展品中寻找着，一时间没能分出心思来留意前面的路况，在转过拐角时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同时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对方反应比她快许多，伸手拉住了她的小臂极为绅士的扶她站稳。
　　林琅捂着撞得酸疼的鼻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的声音磁性醇厚，“没关系。”
　　这嗓音低沉悦耳，林琅不由循声看去，面前的人身材高大，以自己173的身高竟得抬头才行。与这让人有隐约压迫感的身高相反，他的长相温和，气质儒雅，镜片之后的眼镜眼角微垂，瞧上去四十许的年纪。
　　顾令望稍稍怔了一下——是刚才展会的模特。
　　他松了手，向后退开，想到刚才她好似在寻找什么的模样开口问：“你是在找什么吗？”
　　对方态度温文有礼，举手间足以看出极有涵养，林琅如实道：“我要去一楼出口，刚才正在找标识牌。”
　　顾令望看她回话时视线并不是十分聚焦，还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明白她应当是近视。“美术馆结构特殊确实不好分清方向，正巧我刚从那边过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带路。”
　　林琅犹豫了下，可是正如对方所说美术馆好似一座占地极大的迷宫，自己又没戴眼镜确实很容易迷路。她想了想，点点头。
　　“麻烦您了，谢谢。”
　　说完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忐忑又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模样。
　　顾令望眼角垂了垂，眸中散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边”
　　顾令望在前头领路，林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两人没说话，直到走到一楼出口附近，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到了。”
　　林琅远远望见门口处正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应当是自己经纪人的没错，她向顾令望微微一躬身。“多谢您，麻烦了。”
　　顾令望笑着回：“客气。”
　　林琅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自动门开启的刹那，一阵凛风扑面而来，她扯着羽绒服的帽子，小跑到车前伸手拉开车门，也没细看一抬脚就上了车。
　　车上暖气开得十足，林琅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颤来，她一边关着车门一边口中喃喃念着：“今天太冷——”
　　剩下的话全噎进嗓子里，待她转过身在看清隔座的人时登时就僵在了当场。
　　眉骨耸立，鼻梁挺直，额心微微蹙起浅浅的“川”字，那双被粉丝称赞能“勾魂”的桃花眼此刻冷冰冰的，同方才场中看向自己的陌生眼神完美重合在一起。
　　好不容易才平复的一颗心再次狂跳起来，语言系统突然宣布罢工，林琅张了张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车上还有几名宋星野随行的工作人员，此时也被这突然“闯入者”弄懵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一时没有动作。
　　车厢里很安静，静到她能听见对面人压抑的呼吸声。
　　宋星野牢牢地盯着她，眼神幽深，却在暗处燃着一把火，那火叫嚣着想要挣脱桎梏却又被强硬压制着往更深处藏了起来。
　　林琅张了张口，再一次试图想要解释。
　　只是不待她说出只言片语，对面宋星野已经低下头将视线落回手机上，侧颜落在林琅眼中化作一段跌宕曲线。
　　“下去。”
　　平静的简短的一句，不带任何温度，听在林琅耳中只觉自己好似是三九寒天浸在搀了冰碴的井水中。
　　副驾上的助理第一个反应过来，开门下车几步转到后面拉开车门，挥臂向林琅示意。“小姐。”
　　上错车已经很尴尬，上错宋星野的车更是翻倍不止，而眼下又被人催着下车几乎是让这份尴尬被放大到了极致，林琅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她低头匆匆道了声“对不起”，忙不迭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她一下车，助理就将车门合上，重新坐上副驾驶，黑色商务车立刻启动，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