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远乡远

14、请让我还钱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很长，长到护士来通知她们检测报告结果为阴性现在可以离开了，顾令望才再次出现。
　　回程的车上，袁宝坐在副驾上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窥视后面情况。顾令望和林琅分坐后排左右，两人之间隔着段生疏的社交距离彼此之间没有交流。她默默收回目光，无声地刷着手机，力争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林琅眉目舒展，微微侧首看着车窗外，瞧上去神色轻松如常，可右手的小动作却出卖了她，五指紧紧地攥着手机，拇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在屏幕上滑动着。
　　这略显拘谨的小动作让顾令望无声一笑，“今天不会耽误工作吗？”
　　林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拍戏的事。“不会，我今天本来就休息，没有排戏。”
　　顾令望顺势追问：“当演员会很累吗？”
　　“还好，当红的演员戏约多工作量大是很累的。不过——”林琅顿了下，非常真诚地实话实说，“像我这种小演员能接到戏就不容易了，离着‘累’的程度还早。”
　　她说完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想摆出云淡风轻的态度，可因为此刻苍白的脸色反而平添几分心酸。
　　其实顾令望觉得以目前林琅呈现出的来看，她慢热且拘谨的性格并不适合演员这个需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职业，他想起初见时她明艳妆容都遮不住的那份易碎感，这样安静的人应该被仔细地珍藏着。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顾令望低声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当演员？”
　　选择？
　　林琅怔了怔，命运一向吝于给出让自己选择的机会，大多时候她都被推着向前走，随波逐流飘到哪儿就长在哪儿。
　　“谈不上选择，误打误撞地入了行就一直到现在。”她笑了，只是有些苦涩。“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
　　什么是命中注定？
　　上天将所有想走的路都堵死了，唯独给你留下一条不得不走的，这就是命中注定。
　　顾令望默然，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无力感，夹杂着四处碰壁好不容易寻到一条出路却又不知前路究竟如何的忐忑。
　　他想安慰她，却又觉得说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过轻飘无力，正犹豫的时候林琅又抬头向她看来，那双好看的眼睛眨了眨，笼在其中的阴霾霎时间消散不见。
　　“不过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无法将喜爱与工作结合在一起，这样想的话心里就好受多了。再说——”她勾了勾唇角，难得一见的俏皮。“我至少应该知足与普通工作相比演员的薪酬至少称得上丰厚。”
　　顾令望随她笑了起来，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收回刚才的想法，她或许是个安静的人，但应当也是个坚强的人。
　　说话间车已经行使到君庭酒店前，经过门前减速带时车身颠簸了一下，林琅跟着晃了一下，顾令望反应极快地伸手扶在她肩上撑稳了。前排的袁宝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一头磕在车门玻璃上，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司机忙不迭地道歉，“顾先生，林小姐，对不起。”
　　顾令望没说话，只皱眉神色严肃地向前面看去。林琅轻轻挣了下肩膀，他这才将目光收回，松开了手。
　　“顾先生，我到了，今天非常感谢您。”
　　顾令望笑了笑，莫明地不想对她客气地表达谢意做出回应。
　　林琅拉开车门，一脚探下车。“再见。”
　　车门关上后，她和袁宝并没有立刻走进酒店，车也没有立即离开，后排的玻璃降了下来。后座上顾令望笑意栩栩。
　　“林小姐，再见。”
　　他把“再见”两个字咬得略重，听在耳中带着些许笃定的意味。林琅心上滑过一丝异样，只是这感觉消失的太快，她尚未来得及抓住细品就看见车窗玻璃向上升起，顾令望的笑容徐徐消失不见。
　　汽车向前平稳行驶，顾令望从反光镜里看见林琅依旧站在酒店门口目送自己，他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可是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中窥见他此刻的神情，微微瞠大了眼，迟钝如他到现在也瞧出了点儿苗头。
　　手机铃声响起，顾令望低头一看是庄成安，他按下通话键将手机贴到耳侧，电话那头庄成安的声音懒洋洋地。
　　“怎么样，逮到人了吗？”
　　预料之外的相见打乱了所有，顾令望回道：“没有，出了点儿意外状况。”
　　庄成安也不去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宽慰他，“他的戏还没有拍完，人就在这儿跑不了，回头我让人盯好他，你放心。”
　　“多谢了。”
　　“嗨，你还跟我客气。”庄成安在那头来了兴致，絮絮道：“要我说年轻人青春热血的，想要试试万众瞩目的滋味也要理解，你呀不如随他去，他试过了觉得没意思，不用你说自己就收心了。”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顾令望听着时不时轻声“嗯”一句，以作回应。隔着玻璃他将视线散向车窗外，繁华街景从他眼前走马观花而过，他的脑中浮现的是一张漂亮却总也卸不下拘谨的面容。
　　那头，庄成安兴致勃勃地又说了会儿才停下，顾令望收敛思绪开口：“成安，有件事需要麻烦你。”
　　庄成安应得干脆，“你说。”
　　“剧组里有位叫林琅的演员，如果可以麻烦你照顾下。”
　　“呵，那你都开口了，不可以也得可以啊。”庄成安难掩好奇地追问：“人我替你照顾，总得跟我透露下跟你是什么关系吧？”
　　“现在应该算是——”落在椅座上的手轻轻弹了下，顾令望声音是微微沙哑的磁性。“朋友。”

　　从去医院那天算起接下来三天林琅都没有戏份安排，这让她寻到了喘息的功夫可以好好休息。期间江淼听说她生病，还提着水果来看过，林琅看他一副心事重重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只略微地聊了两句就告辞了。
　　一连几天充足的休息让林琅养足了精神，在接到剧组发来的明日拍摄计划时甚至有些雀跃。
　　她蹲在行李箱前整理明天需要的东西，袁宝从洗手间探出头来，“小琅姐，我刚刚才记起来前几天在医院的费用是顾先生付的。”
　　林琅手上动作一顿，“这都好几天了……”
　　袁宝一缩脖子，“对不起嘛，那天情况紧急，我一乱就顾不上了。”
　　林琅叹了口气，“没关系，我联系转给他就好。”
　　她坐回床上拿起手机，翻出之前的短信记录，在心底默默组织了下语言才输入。
　　——顾先生，您好，之前在医院的费用是否是您垫付的？能否麻烦您提供下银行账号，我转账给您。
　　发完短信，她握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收到回复，林琅向对方大概正在忙碌中，将手机放回原处准备接着收拾明天开工的行李。
　　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床边，手机就发出“叮咚”的一声信息提示音，是来自顾令望的回信。
　　——等下次见面。
　　下次见面？
　　林琅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只是对方的托词，她准备再追问一次，可顾令望的第二条信息紧接着到了。
　　——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
　　若说现在还体会不出对方的用意怕是假话，林琅捧着手机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想起那次商场里的偶遇，对方手机里传来的那声“爸爸”。
　　不知所措再次袭来，林琅开始忧愁如何不失体面的拒绝一位多次帮助过自己的已婚男性。

　　顾令望鲜少会在人前表露喜怒，作为顾家的大家长他既受着众人的仰慕追捧，也要面对各方叵测的算计，早早地就将内敛刻进了骨子里，喜怒不形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是以此时江淼看着他唇角流露的笑意，着实有被吓到。
　　“舅、舅舅……”
　　顾令望放下手机重新看着他，“我可以接受你这一次的任性，但是仅此一次。”
　　江淼有些慌，吐字又急又快。“舅舅，我知道请假这事儿是我不对，可是想拍戏这段时间导演不止一次地夸我演得好有灵气，就连一起搭戏的演员也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令望打断，他看着江淼，脸色凝肃，整个人生出一股让人畏惧的压迫感。
　　“江淼，顾家并不需要一位活跃在荧屏上的继承人。”
　　一句话让江淼陡然气短，声音渐小。“可是我不喜欢金融，对管理公司也不感兴趣，我喜欢的是表演，是真的想要成为一名演员。”
　　“个人喜好无法左右生活，江淼，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江淼不死心地继续争辩：“可是当初和谢女士分开时两家人也大多不同意，您还不是坚持到底了？”
　　此时提及谢女士不算是个好的选择，顾令望目光沉了沉，不悦表现的很明显。江淼被他眼中的气势所摄一时间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地僵在当场。
　　见他这幅模样，顾令望轻轻叹了口气。
　　“同谢女士分开是因为我们两个都觉得做回朋友对彼此来说是更好的选择，至于当初反对的人，在他们心里实则并不在意一桩婚姻是否能够维系，他们在意的是借由这桩婚姻绑定的利益关系是否牢靠。”
　　他看着江淼，目光温和许多却更加不可撼动。“你在心里一定无法认可这样的理由，我也并不强求你理解。我只是想告诉你，所有现在能做出的决定正是因为在以前割舍了许多并不应该也并不合适的存在，换句话说我的代价在过去已经预付了。”
　　现实锱铢必较到近乎绝情，给出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想要就要付出代价。得偿所愿的路途漫长而遥远，稍稍松懈一分，稍稍心软一分，就会被绊倒在丛生的荆棘之中。
　　江淼没有说话，这其实他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一个合情合理却并不合他心意的结局。
　　夕阳西下，浮在远山的峰峦上摇摇欲坠，晚霞在室内映开一片瑟瑟暮光。顾令望站起身俯视着他，开口说出最后的结案陈词。
　　“江淼，现在的你并没有可以任性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