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破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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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当郑昕雨坐到父亲面前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
面对那张记忆中温柔又严肃的脸，她看了很久，看得几乎落了泪。
然后，她苦涩地发现：原来，启齿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勇气去尝试而已。
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仿若没有生命的木偶般，静静荡漾在空气中：“爸，你为什么还不回家？你还要这个家吗？还要我和妈妈吗？”
望着父亲诧异到不能自制的表情，眼泪再忍不住的，一颗颗滚出了郑昕雨的眼角：“爸爸，你不要我了么？”
那是第一次，郑昕雨知道假小子的自己也能用那样凄楚的声音说那样琼瑶的话。
然那字字句句，都像利刃般来回切割着她的心。
父亲局促得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中止在郑昕雨那句泪眼模糊的哽咽的“我都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早就都知道了……”
然后，透过朦胧的泪眼，郑昕雨看到了父亲的尴尬，父亲的愧疚，以及恼羞成怒，各种各样、变化不断的表情交错着出现，然而唯独没有的便是她渴望的爱怜。
他真的不爱她了么？那个曾每次回家会把她举高高的人，那个曾最爱用扎人的胡渣蹭自己脸蛋的人，那个曾总是三句不离“昕昕我的宝贝”的人……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多么陌生，他身上的装扮不是她熟悉的风格，他的头型不是她熟悉的，甚至他的话语都是那般陌生——
他说那个女人是重要的合作伙伴的女儿，他不能得罪；
他说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的弟弟……
父亲还说了很多、很多，可是郑昕雨全没听清。
他的口气很坏，带着羞愤和怒火，最后只对她抛下一句：“为了这种事你居然跑到这里来！太不像话了！”
这种事？只是……这种事？！
泪流满面的郑昕雨突然笑了，像个神经病一样嘻嘻地笑了起来，笑得父亲猛然一怔，笑得他和她都凉透了心。
郑昕雨知道，就在这一刻，自己心中某些非常珍贵的东西碎了，摔了一地，怎么也救不回来了，不管她多努力，都是惘然。
她或许根本就不应该来的，又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天真地以为，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曾经，她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只要天亮了，睡醒了，就会柳暗花明。
甚至直到昨天，她还在心底悄悄留了一处角落，渴望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可是，梦终归是梦。
她该醒了。
那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因为现实，远比噩梦更残酷。
原来，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也能轻易的被人割舍。
坐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离，郑昕雨其实很想问一句：“爸爸，斩断你我的缘分，你真的不会痛吗？”
她真的很痛，痛得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痛得直到最后，也没勇气将这句想了很久的话问出口。
只是胸口燃起了一股怒火，那是仇恨，是憎恶，席卷着压抑了两年的委屈、惊恐以及隐瞒母亲的愧疚和无尽的伤心，猛然得爆发了出来。
她曾有多敬爱他，现在就有多憎恨他。
此时此刻，郑昕雨满脑子都是报复，她要让他也体味一下她承载了两年的痛苦，要他后悔莫及要他心痛难安。所以下一刻，她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冲出了父亲的办公室，大步跑到那个女人的办公桌前。
郑昕雨带着满面的泪痕，扬唇看着目瞪口呆的她，看她强撑起牵强的笑问自己：“是昕昕啊，你来……啊啊啊！！”
未完的话语中断在郑昕雨恶魔般的笑容中，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那女人面前冒着腾腾热气的杯子，微笑着，全部浇在了对方身上。
在顿时混乱起来的办公室里，郑昕雨只能听见自己冷静无比的声音：“当小三真的这么快乐么？偷别人的老公真的这么刺激么？那现在的局面应该也是你喜欢的吧？”
下一刻响起的，是父亲大力映在她脸上的巴掌声，清脆的，足以让沸腾的办公室在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他们身上，所以没有人错过被打偏了脸的郑昕雨回过头时，那鲜红的巴掌印，以及她破了的唇角边洋溢的满足的微笑：“从今天开始，你便再不是我的父亲。”
那声音多么决绝，犀利而无情，激起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可郑昕雨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挂着一脸美丽的笑容，平静得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那个啜泣不已的女人，那应该撕裂她心脏的画面：
“在理所当然地破坏别人的家庭后，再用泪水来博取众人的同情，真聪明啊。
“不过，这个世界上聪明的女人不会只有你一个，我会很期待下一个你的出现。
“今天你能从我身边抢走我的父亲，明天别人也能从你的身边抢走你抢来的男人，我会日日夜夜时时刻刻诅咒那一刻的出现，诅咒你惶惶不可终日，诅咒你至死都不能安心，永生永世被噩梦纠缠！”
如此恶毒的话语，郑昕雨却说得很平静，每个字眼的发音都相当标准，落在寂静的室内，泛起阵阵涟漪。
望着脸色发白的父亲，她清秀的脸上却至始至终都挂着甜美的微笑，仿佛一朵盛开的毒花，璀璨得让人自骨子里起了寒意。
父亲的背叛，她不能原谅，也无法原谅。
转身，离开。
郑昕雨的背影是那样骄傲，又是那样的悲伤。
她的脊背笔直，直的肩膀发酸，腰部发痛，可依然那样坚毅得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怕没有任何人会想到，那般骄傲的郑昕雨会在转过拐角的那一刻，就跌坐在地上。残留在强硬的小脸上只剩脆弱，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变成泡影，消失不见。
微微发抖的双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便再也无力拿开。
天气那般晴朗，她却一动不动地蹲在阴暗的角落；阳光那般灿烂，落在她的肩上，却只余一片冰凉。
整个世界白茫茫，又灰蒙蒙。
那天，二中出了名用功的好学生郑昕雨破天荒地逃了课，然比那更让老师惊讶的是他们的模范班长向雅同学随即强行请了事假，连书包都不背地消失在校园中。
向雅找了她整整一天，几乎跑断了他修长的腿，喊哑了磁性的嗓子，才在郑昕雨从前住的老宅子边找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那么瘦？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不爱笑？
向雅送郑昕雨回家后，一直没有离开，静静站在楼梯口，隔着薄薄的房门，听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听她日日夜夜痛彻心扉的疼。也因为这样，当混杂了许多的巴掌声响起后，他才能及时抓住撞出房门的郑昕雨。
郑昕雨因向雅猛然地一拽，摔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可她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只是无措地抬起脸，傻傻看着一脸担忧的向雅，如同那年那月，发现父亲出轨的那一天。
然后，他听见夕色中她无比彷徨的声音，像落水者抓住仅有的浮木：“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6.
离家出走？私奔？
向雅从来不知道乖乖牌的自己，竟然会有这样骇人的勇气。只是当他看到那张盈满泪水的脸蛋时，脑子里只有一股怒气，冲击得理智全无。
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走到了童年常去的小山坡。
在逐渐被工厂包围的城市里，当那些红砖老墙，桑葚枇杷渐渐消失，这里便成了他们秘密的净土。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待反应过来时，已习惯性地做到了坡顶，俯视着被黄昏拥抱的城市。
郑昕雨抬起下巴，眼睛很红，却没有泪，她静静凝望着橙红橙红的天空，久久不发一言。
夕色很深，深得仿佛漩涡，瞬间吸食了人心。
向雅坐在一边，对自己的冲动有些难以置信，满脑子是各种尚未完成的作业——明天，他铁定会死得很惨！
可当他转过头看到陷入沉寂的郑昕雨时，心里却只余叹息：成长，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曾那样无忧无虑的小霸王，从她开始努力学习的那一天起，就默默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若非如此，向雅也不知道原来自己会对胡搅蛮缠的她，竟是那样、那样的怀念。
“后悔吗？”向雅问郑昕雨，也问自己。明明知道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她的苦涩，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竟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不。”郑昕雨诚实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一直都想这么做，只是没有勇气，不想也不敢去撕裂母亲的梦。因为作为女儿的她比谁都清楚，母亲是用怎样绝望在爱着她的父亲。
郑昕雨其实也很想亲口问问母亲：她是不是真的知道爸爸的背叛？若真的不知道，又为什么会在以为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望着父亲公司的方向久久不语，甚至眼眶发红？
将头埋进膝盖，郑昕雨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着内心深处的恐慌：“雅，我变得好可怕……我用热水泼了那个女人，我还跟爸爸说……从今天开始，我便再没有爸爸……”
闻言，向雅猛得一怔，本能地用力握住郑昕雨冰冷的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一瞬间我觉得好恨、好恨，根本控制不了……我好怕……再这样下去，我也许真的会……”
“不会的！”向雅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还伸手按下郑昕雨欲抬起的脑袋，不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别乱想！”
温暖的手掌和无条件的信任让郑昕雨差点呜咽出声，她用力咬着下唇，踌躇许久才呐呐出声，“雅，我真的好讨厌大人……他们都好自私、好自私……”
向雅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因为此时此刻，即便是他，也真这么觉得。
可是，末了，他还是说：“回家吧。”
向雅知道不管多么委屈多么难过，郑昕雨还是深爱着郑妈妈，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父亲的背叛。而郑妈妈也是真的深爱女儿，所以即便受到巨大冲击，到底也没把带着剧痛的巴掌印上女儿的脸。
他想，郑妈妈根本没办法在看到女儿脸上的红痕后，再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在孩子的身上。或许早在看到红痕的那一刻，郑妈妈就已经猜到了全部。
向雅一直觉得郑妈妈是知道的，没有女人会那样的蠢。或许她只是在等那样一天，等郑爸爸带着疲惫回到有她的地方。又或许，她仅仅只是在等待，等待郑爸爸亲手斩断他们二十年夫妻情分的那一天。
“回家吧。”向雅强行拉起郑昕雨，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不很习惯地别开脸，呐呐地不上一句，“我会陪着你。”
他不会丢下她的，这是承诺。即便落地的声音有些羞涩，不够有力。
但好学生的向雅言出必行，从未食言。
郑昕雨微微一怔，随即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好，只要你在，我就不逃。”
一路慢行。
等到他们回到大院的时候，夜色已铺平了天空，厚重的云层挡去了点点星子，只有朦胧的月若隐若现。
几乎在出现在家门口的第一时间，郑昕雨就被扑上来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一直温柔委婉的女人，第一次毫无形象地用力捶打着已高过自己的女儿：“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
破碎的责骂终是消失在呜咽中，捶打也渐渐变成了紧紧的拥抱。
郑昕雨几乎被这场面吓傻，从小到大，不管做了什么坏事，不管成绩多么糟糕，母亲连骂都没有骂过她一次，可是现在……
呆愣许久，郑昕雨才因颈窝不断散开的湿意，徐徐回过神来。
看着抱住自己的母亲，以为已经枯竭的眼泪一下又流了出来。
然后，郑昕雨听见自己颤抖的近乎祈求的声音：“妈，你还有我啊……还有我啊……”
7.
郑妈妈向丈夫提出了离婚申请，望着这个曾深深爱过的男人，她表现得相当平静。反倒是郑昕雨，一直不安地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数月之后，她们搬出了这座拥有无数回忆的大院。
郑昕雨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向雅，他正沐浴在晨曦中，静静地目送着她们的离开。
看着仿佛融入在微光中的他，郑昕雨的眼睛突然涩得发慌。
猛得，她转身打开车窗，用力朝向雅挥手。送入风中的，似乎还有一句略略羞涩的低喃：“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向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只看到一张含着淡笑的稚嫩面容，染着橘色的瞳正专注地凝望着自己。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什么正破茧而出，挣开了他的保护，翱翔而去。
于是，忍不住的，向雅的唇畔亦勾起了一抹温暖的微笑，融入在光晕中。
渐行渐远，他目送着她，她凝望着他，彼此的脸上还残留着伤口的微笑。
但是，他们已经开始相信——家，不会因为失去一角就破碎瓦解；幸福，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得失职，就转身离开。
如果我爱你，不会只到这儿。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破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