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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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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是谁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
向雅决定要把此人奉为经典,日日膜拜。
过去他怕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有一天,自出生开始就在当模范生的自己,会有逃课的一天,还是为了找眼前这个曾做梦都想躲避的煞星。
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向雅才在牛仔裤的屁股袋里找到一张皱皱的餐巾纸。
略有犹豫的,他默默递了过去。
突然窜到眼前的白让郑昕雨微微一怔,抬起下巴却看到一张淡然熟悉的脸,正无声地蹲在自己面前。
心猛然一抽,复杂得连自己都不懂,郑昕雨只能粗鲁地抢过纸巾,胡乱抹了下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坐啊!亲爱的!”
向雅头一次听话地乖乖坐下,端正的姿势像是从军的士兵,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那双黑眸,清澈如水。
郑昕雨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突然笑了,带着一种凄楚的美丽,在幽静的楼道里回转:“向雅,知道么?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你。”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非礼啊、非礼!
“你像从书里走出来似的,又懂事又聪明又好看,咱们院子里就没有不夸你的。你丫好得一点儿也不真实,连让人嫉妒的余地都不给。我其实可想讨厌你了,但我没办法,我只能讨厌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如果我像你,他是不是就……”
“不是!”向雅毫不犹豫地打断她逐渐颤抖的声音,没有扭头看她此刻的狼狈,因为太懂得她仅有的尊严。
然而他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强行摸到怔愣的她的嘴边,抽出那根灼得他的指生疼的烟,用力砸到地上,狠狠踩灭,还犹有不甘地多踏了几脚!
那孩子气的暴烈,换来了良久的沉默。向雅几乎能听到古老的楼道中,自己急促而浓重的呼吸,一下一下震着仿佛掺入历史尘埃的阴冷空气。
他……毁了!
郑昕雨傻傻看着表情狰狞的向雅,微张的唇仿佛见证着她的诧异——不会吧?这张素来正经到无趣的俊脸,怎么感觉和“败类”搞上了暧昧似的?
可当她看着向雅像想起什么似的,慢慢烧红了的耳根,一声憋不住的笑抢在理智之前迸出了口。
猛然石化。向雅怎么也想不到,那混蛋居然破罐子破摔,完全不顾自己窘迫的心,放肆得拍地狂笑。然那刺耳的笑声回荡在空洞的楼道中,竟让他忍不住的……松口气了。
机械地转回头,那张不曾有过形象的容颜上满是泪痕。而郑昕雨正抱着肚子笑瘫在地上,颤抖地对他说道:“雅,雅,你真帅,我该死的爱挂你了……”
他在她的眸中找到自己无奈的表情,和那怎么看怎么别扭得……疼惜。然后,仿佛注定一般,他看到她的唇动中喷出让他很想45度纯洁望天的话语:“雅啊,我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就从了大爷我吧!”
“……”
4.
向雅把郑昕雨带回了家,像找到了小时候迷了路的她般,牵着她冰冷微颤的手回到那间载满了童年欢声笑语的大院。
看着蹦蹦跳跳扑向正等门的母亲的郑昕雨,向雅喉咙竟有些发涩。
郑昕雨像只小猫似地亲昵地蹭着母亲的手臂,在郑妈妈温婉的目光中默默低下头,没让她看见自己嘴角绽放的笑容又多苦涩。
“都多大的丫头了,还这么爱撒娇!”郑妈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是充满了温柔的宠溺,“好容易知道学习了,还以为真长大了呢,没想到还是个傻丫头!”
“当个傻丫头有什么不好的?”郑昕雨拽着母亲回屋,看着一桌丰富的菜色,以及总是空置的座位,“爸今天又不回来?”
“嗯,他工作忙!”郑妈妈为她添上碗饭,热气腾腾的,好不温暖,可她的话却让郑昕雨凉透了心,“现在赚钱可不容易,你看你爸忙得,三天两头都回不了家。你啊,别老和他斗气,你爸可不容易。”
“他哪不容易了?”郑昕雨放下筷子,冷冷一笑,笑容就像冰钻一般,带着股玉碎瓦裂的狠绝,“妈,为什么你的世界总是要绕着爸转?”
“昕昕?”郑妈妈一愣,随即看着女儿有些陌生的面容,犹豫了一下,才问:“你又和你爸吵了?”
“吵?还需要吵吗?”郑昕雨握着手中的筷子,力气大得仿佛可以将它们捏碎,“他早就不要我们了!”
“你在说什么胡……”
“他有别的女人了!”郑昕雨像尖叫似地,把这句隐忍了足足一年的话,狠狠地吐了出来。
她红着一双眼,用力地瞪着怔在原地的母亲,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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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父亲有别的女人,是在一年多前。
郑昕雨原本以为那会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为向雅终于在自己的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下答应和她“约会”。
她兴奋地一整晚睡不好觉,还偷穿了妈妈衣柜中最昂贵的外套,嚣张地挽着他僵硬的手臂,大喇喇地压着马路,虚荣地感受着路人羡慕的目光,心花朵朵,仿佛连城市污浊的空气中都带着清新的粉色。
向雅受不了她花痴至极的表情,几番挣扎都没能摆脱她的铁臂,只能认命地扭过脸,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没想到就是那样的一个扭转,他就像魔咒缠身似的定住了身体。
这是郑昕雨第一次连拔都拔不动他,不管怎么耍赖,他都没有理会,只是那样震惊地盯着马路对面的某一处。
羞愤之下,郑昕雨干脆跳到了他的背上,想学电影中的野蛮女友一般,给这个敬酒不吃的家伙“Some color to see see”。
没想到下一刻,向雅竟飞快地抱住了她转过了身。大手一翻,愣是将她的眼睛紧紧地覆上,用力得让她吃疼:“别别别……别看,少……少儿不宜……的……”
郑昕雨本没有那么好奇,向雅突如其来的拥抱差点儿美晕了她,但当他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声音捅进她的耳朵时,她竟有了不管怎样都要亲眼一见的欲望。
她是多么愚蠢,愚蠢得无药可救。如果她没有那么任性,如果她听了向雅的话,那该有多好?
郑昕雨流着泪,在心中一遍遍地责骂自己:假如她没有亲眼看见,假如她……
可是,生活没有假如。
她好得过分的视力将她父亲出轨的那一幕,深深刻进了心里,血肉模糊的疼痛,怎么抹……也抹不去。
她以为自己会冲到对街,像电视里的角色那样帅气地推开那个女人,拽住父亲,质问他,责骂他,带他回家。
但是,她没有。
她像个笨蛋,傻傻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们的亲昵,然后傻傻地看着他们相拥离去……
她竟傻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天色昏暗,久到人影渐稀,郑昕雨才木木地转过苍白的脸,看着一脸担忧更是无措的向雅:“雅,如果我考上重点高中,你真的会喜欢我吗?”
面对向雅怔住的表情,郑昕雨用力捏了捏拳头,突然挤出了一抹非常、非常难看的笑容:“雅,我会努力考上二中的,真的!”
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地认为:假如连看到她就想拔腿跑路的雅都会喜欢她的话,那么一直爱她的父亲或许也会回到她和妈妈身边,他们一家人还能像过去那样简简单单的幸福,简简单单的快乐。
郑昕雨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傻、很天真。但是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除了这些,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她真的开始没日没夜地啃书,将过去没有尽过的努力几十、几百倍的补回来。她看不到向雅的担忧,看不见同学的惊讶,看不清朋友的不耻,她只是拼了命地努力。
郑昕雨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没有向雅的天赋,不能像他那样轻松地学习。她只能拼了命的努力,把曾经空下的习题本一本本地填满,像背后灵般紧紧缠上无辜的老师,不分时间地提问,甚至到了只要一提到她,老师们就忍不住哆嗦,恨不得一下班就关机的地步。
在初三的最后一年里,郑昕雨没有去缠她最爱的向雅,她一个人读书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坐在学校的角落,一边看单词一边反复地听着《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
那歌词很美,美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美得让她整夜睡不着觉,翻身起来又陪书本度过整整一夜。
她的写字台一直很乱,惟有木质镜框被擦得干干净净,那里面有爸爸、妈妈和小小的她。父亲长长的臂膀抱得她很紧。
照片上他们都笑得很丑,可是很灿烂、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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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昕雨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只记得第一次点燃手中的烟时,那凉凉的味道刺进肺部,有一种疼痛的酸涩感。
她一下就迷上了那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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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年没日没夜的努力,郑昕雨到底还是考上了二中,虽然是以吊车尾的成绩。
对着榜单上挂着的自己的名字,她反反复复看了整整一天。
当母亲带着不敢置信地惊喜抱住她时,郑昕雨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哭泣的理由。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在那一天爆发,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哭得不能自己。
她没有说假如能够回到从前,她宁愿不上二中,宁愿没有这所谓的荣耀。
因为那时那刻,郑昕雨真的感受到了许久不回家的父亲少有的亲切。熟悉的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上了她的脑袋,带着无比骄傲的口气,夸赞着她:“不愧是我的女儿。”
唯有那抹动人的暖意让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勇气。
她抚过仿佛仍带着温度的发顶,一遍遍地问自己:她是不是已经找回了……属于她的世界?
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当郑昕雨悟到这点时,她已能够简单地登上红榜,能在很难的考试中得到高分,能堂而皇之的将她的名字和向雅这个聪明的家伙紧密相连。
他们依然同班,只是他不再躲着她,常常安静地背着书包,等自修成狂的她从图书馆离开。
他们是众人眼中的天生一对,老师虽不赞成,倒也没有反对,默许了这对各方面都很匹配的“小情侣”。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尽管他们总是整天、整天地呆在一起。
郑昕雨依然喜欢着向雅,但已无力再去追逐。
既然她不追,他便没了逃跑的理由。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亲密过,只是郑昕雨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笑容竟没有比过去多上一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丑小鸭的她开始变得清秀,四肢长开,身材苗条,白皙的皮肤陪着俏丽的短发,有几分英气也有几分靓丽。可她曾经丰富的表情却没了影踪,现在残留在她的脸上,竟只剩下麻木和虚伪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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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又开始三天两头的不回家。
面对她优异的成绩,老师夸奖的电话,父亲不是不高兴,甚至只要在同事面前谈起她,都会带着骄傲。
只是,他依然不爱回家。
郑昕雨的零用钱一个月比一个月更厚实,精致的皮夹里存放的金额总让同龄人羡艳。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望着父亲的背影,她总是像要锁住什么似得,深深地凝望。
然而不管多少次,他都没有回头,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地远去,仿佛逐渐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郑昕雨知道,自己其实很恨他。
在看到母亲温婉的做饭时,恨他;
在看到母亲揉着腰背时,恨他;
在母亲痴痴望着电话时,诅咒般的恨着他。
她恨这个男人,一天更比一天多。不知不觉间,她对父亲的恨竟然超过了爱。
她开始畏惧这样的自己,畏惧这样不正常的自己。
于是,她开始流连在没有人的废弃场所,开始买很多、很多的薄荷凉烟,然后用无尽的空虚,不断地吞噬自己。
一次又一次找到她的人,是向雅。
她只能哭着笑着对一次又一次将她的香烟扔进垃圾桶的向雅说:“雅,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向雅只是沉默,然后他会用温热的掌心拂过她的额,无比真诚地说:“丫头,得精神病不可耻,但有病还是要尽早看。”
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自始自终都没有松开她冰冷的手。
郑昕雨低下头,望着这双不知何时变得比自己有力的手,莫名又想流泪。
因为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正期待的人竟不是他,而是那个早已忘记了回家的路的人……
倘若向雅没有这样紧紧地攥着自己,或许她也早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究竟还要继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