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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蜕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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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郑昕雨像只小猫似地亲昵地蹭着母亲的手臂,在郑妈妈温婉的目光中,默默低下了头,没让她看见自己嘴角绽放的笑容又多苦涩。
“都多大的丫头了,还这么爱撒娇!”郑妈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是充满了温柔的宠溺,“好容易知道学习了,还以为真长大了呢,没想到还是个傻丫头!”
“当个傻丫头有什么不好的?”郑昕雨拽着母亲回到屋里,看着那一桌丰富的菜色,以及总是空置着的父亲的座位,“爸今天又不回来?”
“恩,他工作忙!”郑妈妈为她添上碗饭,热气腾腾的,好不温暖,可她的话却让郑昕雨凉透了心,“现在赚点钱可不容易,你看你爸忙得,三天两头都回不了家。你啊,别每回都和他斗气,你爸可不容易。”
“他哪里不容易了?”郑昕雨放下筷子,冷冷一笑,笑容就像冰钻一般,带着股玉碎瓦裂的狠绝,“妈,为什么你让你的世界总是要绕着爸转?”
“昕昕?”郑妈妈一愣,随即看着女儿有些陌生的面容,犹豫了一下,才问:“你又和你爸吵了?”
“吵?还需要吵吗?”郑昕雨握着手中的筷子,力气大得仿佛可以将它们捏碎,“他早就不要我们了!”
“你在说什么胡……”
“他有别的女人了!”郑昕雨像尖叫似地,把这句隐忍了足足一年的话,狠狠地吐了出来。
她红着一双眼,用力地瞪着怔在原地的母亲,渐渐模糊……
知道父亲有别的女人,是在一年多以前。
郑昕雨原本以为那会是她最幸福的一天,向雅终于在自己的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下,答应和她“约会”。
她嚣张地挽着他僵硬的手臂,大喇喇地压着马路,虚荣地感受着路人羡慕的目光,心花朵朵,仿佛连城市污浊的空气中都带着清新的粉色。
向雅受不了她花痴至极的表情,几番挣扎都没能摆脱她的铁臂,只能认命地扭过脸,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就是那样的一个扭转,向雅就像魔咒缠身似的,定住了身体。这是郑昕雨第一次连拔都拔不动他,不管怎么耍赖,他都没有理会,只是那样震惊地盯着马路对面的某一处。
羞愤之下,郑昕雨干脆跳到了他的背上,像学电影中的野蛮女友一般,给这个敬酒不吃的家伙“Some color to see see”。
可没想到下一刻,向雅竟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转过了身。大手一翻,愣是将她的眼睛覆上:“别别别……别看,少……少儿不宜……的……”
郑昕雨原本没有那么好奇,向雅的拥抱差点美晕了她,但是当他惊讶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声音捅进她的耳朵时,她竟有了不管怎样都要亲眼一见的欲望。
她是多么愚蠢,愚蠢得无药可救。如果她没有那么任性,如果她听了向雅的话,那该有多好?
郑昕雨流着眼泪,在心中一遍遍地责骂自己。假如她没有亲眼看见,假如她没有……
可是,生活没有假如。
她好得过分的视力,将她父亲出轨的那一幕,深深地刻进了心里,血肉模糊的疼痛,怎么抹……也抹不去。
她以为自己会冲到对街,像电视里的角色那样帅气地推开那个女人,拽住父亲,质问他,责骂他,带他回家。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们的亲昵,傻傻地看着他们相拥离去……
她竟然傻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天色昏暗,久到人影渐稀,她才木木地转过苍白的脸,看着一脸担忧更是无措的向雅:“雅,如果我考上重点高中,你真的会喜欢我吗?”
面对向雅怔住的表情,郑昕雨用力捏了捏拳头,突然挤出了一抹非常、非常难看的笑容:“雅,我会努力考上二中的,真的!”
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地认为:假如连看到她就想拔腿跑路得雅都会喜欢她的话,那么一直很爱她的父亲,或许就会回到她和妈妈的身边,他们一家人还能像过去那样简简单单的幸福,简简单单的快乐。
郑昕雨知道,自己其实很傻、很天真。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些,还能再做些什么。
于是,她真的开始没日没夜地啃书,将过去没有尽过的努力几十、几百倍的补回来。她看不到向雅的担忧,看不见同学的惊讶,看不清朋友的不耻,她只是拼了命地努力。
郑昕雨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没有向雅的天赋,不能像他那么轻松地去学习。她只能拼了命的努力,把曾经空下的习题本一本本地填满,像背后灵一般紧紧缠上无辜的老师,不分时间地提问,甚至到了只要一提到她,他们就忍不住地哆嗦的地步。
在初三最后的一年里,她一个人读书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坐在学校的角落,一边看单词一边反复听着《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
她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只记得第一次点燃手中的烟时,那凉凉的味道刺进肺部,有一种疼痛的酸涩感。
她一下就迷上了那感觉。
她终究还是考上了二中,虽然是以吊车尾的成绩。
对着榜单上挂着的自己的名字,她反反复复看了整整一天。
当母亲带着不敢置信地惊喜抱住她时,郑昕雨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哭泣的理由。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在那一天爆发,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哭得不能自己。
她没有说假如能够回到从前,她宁愿不上二中,宁愿没有一切。
因为那时那刻,她真的感受到了许久不回家的父亲,少有的亲切。他熟悉的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带着骄傲的口气,夸赞着她:“不愧是我的女儿。”
唯有那抹动人的暖意,让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勇气。她抚过仿佛仍带着温度的发顶,一遍遍地问自己:她是不是已经找回了……属于她的世界?
答案,是否定的。
当郑昕雨觉悟到这一点时,她已经能够登上红榜,能在很难的考试中得到高分,能堂而皇之的将她的名字和向雅这个聪明的家伙紧密相连。
他们依然同班,只是他不再躲着她,常常安静地背着书包,等着自修成狂的她从图书馆离开。他们是众人眼中的天生一对,老师虽不赞成,倒也没有反对,默许了这对各方面都很匹配的“小情侣”。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尽管他们总是整天、整天地呆在一起。
郑昕雨依然喜欢着向雅,但是已无力再去追逐。既然她不追,他便没了逃跑的理由。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亲密过,只是郑昕雨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笑容竟没有比过去多上一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清秀,四肢长开,身材苗条,白皙的皮肤陪着俏丽的短发,有几分英气也有几分靓丽。
可是她曾经丰富的表情,现在在她的脸上,竟然只剩下麻木,和虚伪的优雅。
父亲,又开始三天两头的不回家。
面对她优异的成绩,老师夸奖的电话,父亲不是不高兴,甚至只要在同事面前谈起她,都会带着骄傲。只是,他依然不爱回家。
郑昕雨的零用钱一个月比一个月更厚实,精致的皮夹里存放的金额总让同龄人羡艳。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望着父亲的背影,她总是像要锁住什么似得,深深地凝望。
可是不管多少次,他都没有回头,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地远去,仿佛逐渐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郑昕雨知道,自己其实很恨他。
在看到母亲温婉的做饭时,恨他;在看到母亲揉着腰背时,恨他;在母亲痴痴望着电话时,诅咒般的恨着他。
她恨这个男人,一天更比一天多。不知不觉间,她对父亲的恨,竟然超过了爱。
她开始畏惧这样的自己,畏惧这样不正常的自己。于是她开始流连在没有人的废弃场所,开始买了很多、很多的薄荷凉烟,然后用无尽的空虚,不断地吞噬自己。
一次又一次找到她的人,是向雅。
她只能哭着笑着对一次又一次将她的香烟扔进垃圾桶的向雅说:“雅,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向雅只是沉默,然后,他会用温热的掌心拂过她的额,无比真诚地说:“丫头,得精神病不可耻,但是有病还是要尽早看。”
郑昕雨感叹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发现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自然地拉起唇角,很肉麻地恶心他:“雅,雅,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哆嗦地揉了揉自己直起鸡皮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她冰冷的手。
郑昕雨低下头,望着这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比自己更有力的手,微微笑了:如果没有他这样紧紧地握着,或许,她早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究竟还要继续多久?
四
当郑昕雨坐到父亲面前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勇气。
面对那张记忆中温柔又严肃的脸,她看了很久,看得几乎落了泪。
然后,她苦涩地发现原来启齿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她问:“爸,你还要这个家吗?还要我和妈妈吗?”
望着他诧异到不能自制的表情,眼泪再忍不住的,一颗颗滚出了眼角。
父亲有些局促得看着她,但是面子和放不下尊严,让他的口气很坏。他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合作伙伴,他不能得罪;他说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的弟弟……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可是郑昕雨听不清楚,因为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救不回来了,不管她多努力,都是惘然。
她或许不该来的,又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天真地以为,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曾经,她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只要天亮了,睡醒了,就会柳暗花明。
甚至,直到昨天,她还在心底悄悄留了一处角落,渴望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可是,梦终归是梦。她该醒了。
那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因为现实,远比噩梦更残酷。
原来,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也能轻易的被人割舍。
坐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离,郑昕雨其实很想问父亲一句:“爸爸,斩断你我的缘分,你不会痛吗?”
她真的很痛,痛得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痛得直到最后,也没勇气将这句想了很久的话问出口。
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决绝,犀利而无情:“从今天开始,你便再不是我的父亲。”
二中的三好学生郑昕雨破天荒地逃了课,比那更让老师惊讶的,是他们伟大的班长向雅同学随即强行请了事假,书包都不背地消失在校园中。
向雅找了她整整一天,几乎跑断了他修长的腿,喊哑了磁性的嗓子,才在郑昕雨从前住的老宅子边,找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那么瘦?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不爱笑?
向雅在送她回家后,一直都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楼梯口,隔着薄薄的房门,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听着她痛彻心扉的疼。
向雅知道,其实她一直都想这么做,只是她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去撕裂母亲的梦。作为女儿的郑昕雨,比谁都清楚,她的母亲是用怎样绝望在爱着她的父亲。
郑妈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背叛,没有女人会那样的蠢。
她只是在等那样一天,等着他带着疲惫的身影,回到有她的地方。
又或许,她亦是一直在等待着他亲手斩断他们二十年夫妻情分的那一天。
向雅像要看穿它般紧紧盯着眼前的房门,听着巴掌声的响起,听着膝盖敲地的声响,听着郑昕雨几近绝望的哀求:“妈妈,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站到什么时候,只知道当晨曦落在他的肩头时,他在模糊的视线中,捕捉到了一张久违的笑脸,有一点点惊讶的羞窘,一点点羞涩的难堪,以及全然放下后的轻松。
郑昕雨粗鲁地用自己的袖子,帮向雅擦拭着残留在他脸颊上的湿润,没好气地狠狠白了他一眼,大喇喇的样子颇有当年小霸王的架势,口气里却是满满的感动和心疼:“向雅,你这个宇宙霹雳无敌大笨蛋,脑子长来看的啊,你可别指望我会付你一毛钱站岗费!”
向雅不由噗得一下笑出了声,他一把拉下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只求你千万不要以身相许,我不怕做白工,真的!”
吐血!这死男人!郑昕雨恨不得给他一顿狠揍,然当她看到他透过自己,微笑地冲她身后的人点头示意时,郑昕雨的唇畔亦勾起了一抹温暖的微笑。
融入在光晕中的,是彼此交握的手,和还残留着伤口的微笑。
但是,他们已经开始相信——
家,不会因为失去一角就破碎瓦解;幸福,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得失职,就转身离开。
如果我爱你,不会只到这儿。
*******************************写在文章结束***********************************
有人说:不幸有很多种,但幸福却只有一种。
我相信——因为坚强,因为信任,因为我们还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