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凰》狐九梦

9、[番外：前生情错]

　　选妃，似乎是每一代帝王都不可避免的一道程序。是的，程序！
　　夜倾雪看着桌案上放着一张张画像，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是第几次了？
　　她已经记不清了。
　　成为帝王，对于男子而言或许是一种荣幸，三宫六院，天下财富。。。这人世最高荣耀都落入掌中如何能不开怀？只是成为帝王，于女子而言，却是灭顶之灾！不论你怎么做，做什么，名流千古都是虚妄的！这一生不讨一个骂名都是荣幸的！现在呢，她连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无法掌控！
　　“陛下。。。太皇有令，命您无论如何，都需在这里面选出一位‘贵妃’出来才是！”寝殿内，小心翼翼的女官柔柔弱弱的开口提醒。正准备负手离去的夜倾雪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退了回来。只是她并不坐在桌案前去看那一堆乱糟糟的画像只是走进内室关上了门独自坐在里面的梨花桌前自饮自酌起来。
　　这酒是往年元宵时，镇守边关的厉王丽华公主命人给她送回来的。边关苦寒，这自家做的梅酒酸涩至极，随不辣口味道却是有些落了下乘比不上这宫中的御酒来的香醇可口的。但也不知为何，宫中女婢都知道女帝喜欢这种酒，往年一收到边关数千里送回来的梅酒女帝总是珍之又珍的亲自看着她们将酒好生送往酒窖。然后时不时的就会拿出一坛来细细品味，从来也不与人对饮，只是自斟自酌，甚是珍惜。
　　宫中人都道：皇室姐妹亲情深厚。却看不到更深的情意。只是夜青萝从来不说，夜倾雪也从来不敢言明。
　　又一年元宵将至，太皇的施压也越来越大，渐渐承受不住这些成为帝王之后的顽疾的夜倾雪在这一日忽而心血来潮换来了隶书侍郎的小女子，慕容涟漪。
　　“小女涟漪见过陛下！”
　　承天殿中，一系青翠莲花衣裙的慕容涟漪对着高位上一系艳红纱裙的夜倾雪盈盈拜了一拜，行了礼。
　　“唔，涟漪。。。”明显多了几分醉色的夜倾雪半瘫在桌案上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涟漪上前。涟漪领会，看四下无人也不计较的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夜倾雪将她耳畔垂落下来的一丝发丝抚上脑后，露出那一张似醉非醉的脸和那一双醉眼朦胧的紫眸。
　　“陛下？”慕容涟漪轻轻唤了一声，见夜倾雪没有作声。便大着胆子轻轻坐在夜倾雪身边伸手抱了抱她，一脸激动莫名的深深吸了口气 。
　　“丽华。。。你回来了。。。”
　　不等慕容涟漪再多做什么动作。迷瞪瞪的夜倾雪忽而嘟囔了一句。也就这一句恰巧让有些意乱情迷的慕容涟漪清醒了，她苦笑着放开醉了的人，盯盯的看着她，略一犹豫还是起身缓缓将夜倾雪平稳的安置在木榻上不再多做什么动作慢慢退开寻了一处木椅便坐下等着。
　　夜色深沉，醉了酒的夜倾雪从梦中醒来。
　　屋子，灯火通明。在木榻下的不远处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子。不屑说，正是慕容涟漪！
　　“唔。。。涟漪，你什么时候来的？”夜倾雪抬手扶上隐隐作痛的头随意的问了一句。慕容涟漪闻言赶忙起身上前道：“刚来不久，见你睡着了就等在一旁了。怎么？可是醉酒了吗？”说着，自然而然的抬手微微予她轻揉着眉头的穴道。
　　“嗯，最近有点烦，就贪杯了一些”安静享受着慕容涟漪伺候的夜倾雪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的回着话。
　　见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慕容涟漪暗自好笑了一下道：“可还是在为‘选妃’一事心烦？”
　　“嗯”
　　夜倾雪点了点头。慕容涟漪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帝大统，本就有违天伦人和。太皇陛下想必也是有些许烦忧了。如今你贵为女帝却迟迟没有后嗣，难免要受朝中非议。”
　　“这我知道”夜倾雪闻言有些烦躁的抬头挥开慕容涟漪的手起身道：“孤只是有些烦恼，不知该去哪里寻这么一个人，堵住他们的口！”
　　“呵”慕容涟漪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柔声道：“这却又有何难？陛下，元宵将至，不妨到城中一游。”
　　“去都城？元宵灯会还未开始，孤去那里做什么？”
　　“自是去寻贵人的！”慕容涟漪状似平常的说道：“陛下不是想给他们找个‘贵妃’吗？朝中各人心有旁骛，各种心思皆不得其解。陛下是不喜的。如此，这‘贵妃’的人选，自然只能从民间选取。”慕容涟漪停了一下看到夜倾雪细细思量的神情，暗自将袖口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神情却还维持着一派的清冷说道：“北桥牡丹亭，一年到头，只有一届‘士子会’到时，都城有名的才子们都会群聚一堂，舞文能磨拼个高下！不说多么才高八斗却也有些慧根的。家世不甚单薄也无法独揽政权，左右朝堂风气！陛下，您的‘贵妃’最佳人选自在他们其中！”
　　“嗯”
　　夜倾雪听罢，赞同的点了点头。在屋子里来回渡了几步便转头问：“这‘士子会’何时开始？”
　　慕容涟漪看着她转过头看着的自己的双眼一时觉得一半身子陷在火里，一半身子，没在水中。。。直叫她觉得，连心痛的滋味都尝不出味道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回了两个字：“明日！”
　　次日，风华绝代的女帝便扮作男子与同样扮作男子的慕容涟漪毫无阻挡的进入了‘士子会’，在‘士子会’的夜宴上一眼便看中了才高八斗的陆游鱼。她认为，若非要有一人成为女帝的‘帝宠’，那陆游鱼绝对是无二的首选！于是，她造了一场梦。给这个平民学子和文武百官包括她的父皇等人造了一场醉生梦死的绝恋！
　　她排除异己，铲除朝中毒瘤，假借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名头将陆游鱼强行纳入后宫！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梦，梦里面她爱他到了生死不能，梦外面，他们终究是陌路人！因为，在她心里，一早就住着一个人！
　　原本一切都该是这样完美的安排。
　　只是命，只是喜欢。。。有时，却真的谁也无法掌控。
　　夜青萝！
　　这个夜倾雪一直以为能够刻在心间一辈子的烙印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她心里的那个人，慢慢从那雌雄莫辩的绝世容颜变成了陆游鱼的模样。。。
　　夜倾雪那时才恍然，原来自己，从来不懂得，什么才是爱。。。
　　她彷徨无措，她痛苦挣扎。。。她渐渐觉得，她是不是已经疯了。。。
　　“这是什么？”
　　当那一日，慕容涟漪拿着密函丢在她面前时，她才恍然，原来不知不觉间，深陷泥潭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陛下，陆游鱼。。。是北荒奸细。。。”
　　慕容涟漪说了什么，她听的不太明白。她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你说什么？”
　　无知无觉中的夜倾雪，双目已然涌出透白的泪。她的模样落在慕容涟漪的眼中，让慕容涟漪不忍的转过头去，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大殿里，那张被慕容涟漪截下来的密函就安静的放在桌案上。夜倾雪却连去打开它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呆呆坐在那里，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一连几日她都不曾去东宫见他。直到最后的两三日。一身戎装的夜青萝无召回朝。
　　文武百官都私下与她说：小心厉王反叛！
　　可夜倾雪只是疲惫的不作回答。于是在夜青萝回来见她的那一天，夜倾雪便安坐在高堂之上，在文武百官的朝拜声中看着面无表情的夜青萝缓缓从大殿外走进来。
　　她消瘦了很多，双目却明亮了许多。一身的戎装，一身的戾气难以掩藏！
　　她拥有着女子绝世的美的同时又拥有着不输男子的胸怀和气势！
　　这个人是她的姐姐，一母同胞的姐姐！她们拥有着几近相似的容貌和这命中注定一般的命格。
　　她一直以为，她们本该就是这样的，会一直相辅相成的在一起，一辈子的守着彼此。
　　可这一个天下，一个身份，却容不下这份情，这份贪恋。
　　她终是背弃了她！在夜青萝不易察觉的情况下，舍了那一份不该有的贪念！
　　“臣！夜青萝，无召回朝！特来请罪！”
　　堂下，同样心怀贪恋的夜青萝不等朝臣发难，便自发自觉的跪下行礼。对着心中的那一个人，心甘情愿的臣服！
　　夜倾雪叹息着，轻声说了两个字。
　　“免礼！”
　　她们的距离，是如今的近，又如此的远！
　　夜倾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她甚至都不能肯定的告诉自己，她爱的人，一直是她！
　　陆游鱼，在她心里。在她们之间的距离中。
　　鸿沟，是连飞鸟都无法飞跃的遥远！
　　当城门破开的那一刻。
　　夜倾雪终究还是起身去见他最后一面，无论如何，夜倾雪总是要将自己错付的真心在那人身上拿回来的。
　　“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东宫寂静的栖凤宫内，一脸苍白的陆游鱼看着前来兴师问罪的夜倾雪笑的发狂，他大声的吼道：“我身为男子，放下愁云壮志甘愿为你而囚！受尽世人耻辱！朝堂笑语！你却连一个笑都不愿予我？！夜倾雪，你当我是谁？我凭什么不能离开你？！你难道不知，爱而不得，便生痴恨吗？！！”
　　他一字字，一句句。说着她，不爱他。。。
　　她无可奈何的听着，受着他的质问。只在最后似是说于他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道“陆卿，你可知，孤有多喜爱你这幅皮囊？”
　　陆游鱼听了果然怒了。他不甘心！
　　夜倾雪笑了，她说：“你逃命去吧。。。我放了你。。。”放了你，也放过自己。。。
　　在陆游鱼惊恐交加的逃出宫门后，她体内的毒终于发作了，她倒在地上，奋力的爬向宫门外。。。她不想死在这里，死这座宫殿里！
　　从小到大，这座栖凤宫困了她这一辈子太多太多的东西，父皇的关爱，公主的高贵，母亲的怜惜。。。太多太多，她往昔和现在都不曾得到的东西因为这‘双生花’的命格，葬在了这座宫殿。即便死！她也要死在这座宫殿门外！随便哪里都好！她怕极了死后的魂魄都要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里面！
　　夜倾雪是柔和的。她的性子注定了这一世的悲剧。
　　她有时柔弱的都不敢亲眼去看那些刀光剑影！去触碰那些阴暗的阴谋诡计。。。她甚至无法高傲的维护身为帝王在国破家亡时最后的一份尊严！她狼狈而胆小的选择了服毒自尽。。。她选择用这种卑劣丑恶的手段来亲自结束这一生，说不清也理不明白的一生。。。
　　雪，落在红梅树下，她奋力的喘息着，冻得瑟瑟发抖。。。然后一直到。。。再没什么感觉。。。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夜倾雪朦朦胧胧间，似乎听到了夜青萝唤了她一声：“阿雪？”
　　夜青萝的语气那么的轻，轻到夜倾雪都渐渐听不到了。。。
　　她想对她说：夜青萝，我对不起你。。。
　　她想对她说：夜青萝，快逃命去吧。。。
　　她想对她说：夜青萝，如果有下辈子。我会等你。。。
　　风雪越来越烈，这一辈子就沉在这风雪中化为尘土！
　　夜倾雪终究还是来不及再见夜青萝最后一面便失去所有的生命力，成为这个冬季最绝烈的一道风景，成为了这座破碎的牢笼中，新的一缕幽魂！
　　所有的爱与恨，就在最后一口气咽下时，随着寒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