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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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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节假,杨玉和阿婆一起回到小镇,陪着姨婆一家忙忙碌碌。
结束了招待远亲近邻的酒席,又给镇上乡人一家家地送喜糖分喜果,来帮衬过喜宴的本家亲眷,还要多添一份谢礼。
小镇蜿蜒的石板路上,载着剩余喜糖喜果的三轮车吱吱嘎嘎地响,慢悠悠往姨婆家回去,蹬车的嫂子挺有劲,边带着阿婆,边叽里呱啦跟阿婆闲聊:
“……那样好的宅子啊,现在都空着没人住……”
杨玉缀在后面,见阿婆回头看她,便朝阿婆挥挥手,示意她们先去,她自己慢慢走。
分送了一天喜糖,她真有些累了,走不快了。
从小道绕出来,迎面便是开阔的水域,微风轻拂,带来寒凉又澄净的气息,让人精神一震。
杨玉干脆在水边停下,依着栏杆歇歇脚。
不远处水上檐角飞翘,是水上戏台。
杨玉想起当年荷花节,阿婆带她来这边看戏的情景,只觉恍若隔世。
这几年她和阿婆一直在省城奔忙,起早贪黑,囿于生计,已经好久没有闲暇,能正儿八经地过来看戏了。
前些年当童模时,大家都说她辛苦,但那时所谓的苦,和这几年的奔忙比起来,已经算是安逸了。
至少那时候,她还能和阿婆一起静闲看戏。
杨玉想起阿婆,就又想起先前程姐和小团再三提起的试镜。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尽心准备,万分期待,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虽然程姐一直安慰她,鼓励她再接再厉,小团也说小演员要接正经的成人角色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童星无法转型了。
只是,她心里难免沉甸甸的,有些压力。
阿婆本不用这样辛劳,都是为了她,才在这样的年迈时光也不得安闲。
她想要看更高远的世界,带着阿婆一起,但这个一起,并不是要阿婆和她一起受累,她只想阿婆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
杨玉拿出手机,犹豫半晌,还是给虹姐公司那边打了个电话。
她跟虹姐公司最初签了五年,后面她工作红火,眼看炙手可热,虹姐又提前给她续了五年,且提了待遇——可惜虹姐没想到她后劲不足,这两年对她一直秉承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如今合约已近到期,本来杨玉是想听程姐的建议,趁着现在她在虹姐这边行情凉,解约脱身,重新签一个影视经纪公司,这样她虽然相当于要重新开始,但影视资源总能好一点。
毕竟虹姐这边主要还是签模特居多,这么多年影视这块也只有小团能真正拿出手。
但杨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继续待在虹姐这边稳妥一些。
一个是这边影视资源虽然虐,但她自主选择性也高——毕竟多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虹姐拿的通告分成也不多,去其他公司,基本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再者,按如今带她的安妮说的,她现在已经可以接成人模特的活了,虽然身高不够,不能走秀,但她脸好,完全可以走平面模特的路子,每月多接几个offer就基本不用为房贷发愁。
对杨玉来说,能有稳定收入,是她安心生活,追求其他的基础,而影视通告的收入,对她这样的透明小演员来说,真的太不稳定了。
虹姐那边这几年其实已经完全没管她了,杨玉平常的一些小广告小通告,都是由公司的普通模特经纪人顺带办一下。
带她的模特经纪人叫安妮,工作能力一般,手下模特来来去去,留住的不多,每月经纪分成收入都是垫底。
年初那会儿,想着蚊子再小也是肉,安妮把杨玉的资料卡也发给客户试了试,没想到居然收到不少邀约。
杨玉也因此再次进了虹姐的眼。
她想着杨玉虽然影视这边走得不顺,模特这边还是能赚钱的。
也就意思意思让人给杨玉谈了下续约的事。
如今虹姐可忙了,又要带小团,又要管公司,杨玉这样的公司小透明,能让她过问一句续约的事,已经是她的重视了。
挂了电话,杨玉又给程姐打电话报备一声。
程姐叹了一声,有些无奈:“你说你跟我犟什么呢,你还小呢,用我点钱怎么了?”
她知道杨玉为房贷发愁,很愿意帮衬一二,杨玉却只肯自己扛着。
眼下续签公司,不用杨玉说,她也知道,肯定是为了房贷考量。
听杨玉只是笑,程姐只好说:“行吧,就按你自己的步调来,虽说出名要趁早,但你也还小呢,晚两年也没事,一步一个脚印的也更踏实。”
她之所以希望杨玉解约,主要是怕虹姐这边为了赚钱,一直给杨玉安排模特通告,让杨玉没有时间去磨戏。
不过,程姐也理解,知道杨玉是需要稳定的收入来安心的。
毕竟理想之前,还有现实生活。
定了续约的事,杨玉也算放下一件心事,她转了转脚踝,见小腿肚已不那么紧绷,腿脚也不再那么乏力,就转头继续走回姨婆家去。
姨婆正和阿婆一起清点喜宴之后剩下的物资。
零碎的喜团喜糖不能退,就装出来给四邻八舍分一分,那些烟酒却是可以退回给店家的,就另外整理出来,好送回去。
杨玉喝了口水,上前帮忙,听两人说着街长里短。
阿婆跟姨婆说起的,正是刚刚她从蹬三轮的嫂子那里听了一半的事:
“那这边不就没人了?先前过年过节的没人来看看?”
“可不是,”姨婆难得叹了口气,“那样好的人,竟也不长寿。”
“当初他女儿那样年轻轻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灰心了吧。”阿婆也感叹一句。
“谁说不是呢,”姨婆悄声道,“大家都说那女婿太狠心呢,过年过节的自己不来就算了,连孩子也不让来看看,不然看着大外甥,老人也能多活几年。”
阿婆犹疑:“那前儿……也没来?”
姨婆点点头:“女婿没来,大外甥倒是来了,说是被女婿送到国外念书,得到消息已是赶不及,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到发送了才露面。”
阿婆唏嘘:“那孩子怕是也不好过,这么小年纪就送国外去。”
“谁说不是呢。”说到这,姨婆看着身边的杨玉,想起来,“当初陈大爷还来咱家谢过囡囡呢,因他那大外甥的事。”
阿婆点点头:“前儿还在他家修的风雨亭躲过雨呢,虽然没赶上葬礼,但得空了也该去给他上炷香。”
听到这,杨玉才听明白两人这说的是谁家的事。
五年前躲雨的时候,才听说他母亲生产不顺,撒手人寰,没想到五年后,他又失了一位至亲。
她还记得当初,那位陪着外甥上门来道谢的老人,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说话也中气十足,不见一丝老态,没想到短短五年之后,就……
杨玉忍不住朝阿婆挨近了些,心里想着,如今阿婆也已六十有五,再不能让阿婆辛苦奔忙了。
“是哩,”姨婆也赞同阿婆的话。
这么些年,陈家在镇里镇外修桥铺路的,哪个生活在周边的人没受过人家的好处呢。
“听说老爷子送葬那天,去的人可多了,本来我们也该去的,只是红事在身,不好马上就去。”
阿婆点点头,唏嘘不已。
话说到这,转过天,杨阿婆就带着杨玉去了西山。
旧时土葬,附近各村镇人多是葬在各自村居近处,前几年整改火葬,就集中在如画镇西一处幽静的山落里——就是大家都俗称的西山,修了齐整的公墓。
陈家老爷子的墓修得大,因是新葬,花圈层层堆叠,还没处理掉,只是经过些天的风吹雨打,褪了些颜色,坟前柏树对载,错落挂着纸钱丧仪。
墓碑前线香袅袅,有个人支腿席地而坐,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已烧尽的纸钱。
“也来上香啊……”阿婆带着杨玉走到近前,见着人,自然要搭话问一声。
“喔唷,是个年轻后生。”见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得堪称年少的脸,阿婆不由意外。
毕竟,十几岁的男娃儿,哪个会想到大老远跑山上去给人烧香呢,四处去耍还来不及呢。
她打量一眼,不由有些狐疑地问一句:“你是哪家娃儿?”
杨玉在旁提醒:“约莫是陈家外甥,阿婆。”
她过目不忘,几年前见过的小孩,如今即便大了些,也还能认出来。
眼前这人,正是当年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娃——陈易。
“阿婆。”陈易站起来,看着也似还记得她们,“您来烧香。”
杨阿婆‘哎’了一声,“是大外甥呐。”
看陈易站起身来,长手长脚,身量高高大大的,她不由眯着眼就着日光更仔细地打量他:“这才几年呐,都长这么高啦。”
陈易应一声,看一眼静站在旁边的杨玉,给她们让出位置来。
杨阿婆便不忙说话,整了神色,先上前点香烧纸,杨玉自然也跟着拜了拜。
老年人总是喜爱少年人。
阿婆拜完也不忙走,带着点怜惜地安慰陈易:“娃娃也不要太伤心,你阿公在天上保佑你呢。”
大约是看他一个人来烧香,想他小小年纪失了母亲,父亲看着也是不慈和的,如今又没了疼他的外祖父,瞧着孤零零的,杨阿婆不免多絮叨几句。
陈易也耐心,应和着听她讲完。
杨玉在旁看了看他,见他脸颊瘦削,沉默寡言,与当年那个脸上带肉,热情洋溢的小娃娃截然不同,不由也心生感慨。
生死离散,总是磨人。
她挽着阿婆的胳膊,同她贴在一起走。
杨阿婆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一边同陈易话别,一边又多嘱咐一句:“好好儿的啊,顾好自己。”
陈易应下,看杨阿婆稳稳下了台阶,又看一眼她旁边的杨玉,直到两人慢慢走远,才收回视线,低垂了眼眸,落寞着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