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素雪尘

9、一位老道士

　　“轰隆！”
　　几乎在吹花应话的同时，一道晴天霹雳响彻天地，把还站着的三人皆惊得一愣。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似自天外而来：“虽然我说过朱权与朱棣相较，输在不够无耻和无情上，但你身为宁王一脉，也没必要完全反其道而行之吧？难道你没听出来我当初虽在为你们宁王一脉感到不值，却也是在赞誉你们？”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蓝衫道士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是你！？”
　　来人正是朱宸濠最近想找的、当初为他算过命的老道士。

　　“是我。”
　　慈眉善目、鹤发童颜、身后负剑的老道人上下打量了蒙面的朱宸濠一眼，随后面露惋惜地摇了摇头：“多年不见，没想到小友不但改了命，还成了魔啊，罪过罪过，难怪天道要召个厉害的角色来克制你。”

　　老道人边说边蹲身到朱厚照旁边，出手如电地点了他剑伤周围的几个大穴，然后帮他拔出透胸而过的利剑和穿透臂膀的羽箭，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朝他口里倒入药丸，最后才扶朱厚照半坐起来、两手一前一后地给他运功逼毒。

　　“成魔？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朱宸濠已震惊到忘记自己原本要做的事，而是急着要一个解释：“还有，天道召个厉害的角色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现在的朱厚照已经不是太子，已经不配登基为皇了？”

　　老道人看着他横眉怒目、状若癫狂的惊喜模样，心中暗叹地摇了摇头：“你自己的容貌多久没变过，你自己心里没数？没想到数代人的积怨和妄念都落到一个人身上，能沉重无解到让人一念成魔。
　　“至于这个专门来克制你的厉害角色……我们眼前的太子的确不是从前那位因你执意逆天改命，引发乾坤霍乱以致人间多灾变，从而不堪命运重负的太子了，而是一位应天运而生的真命天子——而且，还是位难得一见的女天子。”

　　“女的？”
　　朱宸濠半晌没反应过来，转眼又想到自己最得力的手下皆是女的，他便没有半点轻视女子的意思。
　　虽然曾几何时，他痛恨过自己生母那连普通女子都不如的娼妓出身，但他自小仅有的亲情温暖皆来自于她，纵然她只能作为奴婢伺候在他身旁，而名誉上负责教养他的嫡母待他从不亲厚，为此，他对出身不好的女性有着天然的怜悯和同情。加上他费心培养教育的孤儿死士中，最出色的是反而是两位女子，更让他对女性多了发自内心的尊重。

　　“呵，天道就算让一个女魂入男命来济世，也不让入魔的你来祸害正道人间，这冥冥之中自有的注定也够讽刺的，不愧是专门用来克你的。谁让你逆天改命从斩断自己与一位女子的姻缘开始，同样让一位女性来续上与你的姻缘，也算是天道好轮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样子你想改写自己的命运，还得再加一把劲啊。”

　　“姻缘？天算？……难不成我日后非得与他纠缠不清不可？我才不管他原来是不是个女的，他现在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是比很多全身心皆是男人的男子更英武霸道，堪比豺狼虎豹，要我跟他谈情说爱，你跟我开的什么荒谬玩笑？”

　　“豺狼虎豹？过分了小兄弟，他分明是位有情有义的既定圣君好吗？
　　“你认真想想看，他要不是个女的，能一眼看上你这‘男子表率’？他要不是对你有情，你现在还能活着跟我说话？他要不是有义，能明知是杀身陷阱还以身犯险？他要不是杀伐果断，那这四周躺的都是些什么？他要不是天命所归，我还能及时出现刚好救下他？”

　　“……”
　　朱宸濠惊讶于老道人的无所不知，同时被他一连串的反问直接问懵。许久，他才心中郁结地反问：“难道我真的就不配坐上皇位？除了这所谓的有情有义，我哪里比不上他？”

　　“孩子，想当‘人皇’，那你起码得是个人啊，再坏再昏庸都没关系，坐上皇位后半道失德成魔的活该老百姓倒霉，可唯独不能一开始就是‘魔’，不然人间必成炼狱。如今你的存在，已成为我身前这位未来的仙圣至尊必须跨越的‘障碍’和‘考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

　　「我真的已经不是人了？」
　　日夜忙于各种算计的朱宸濠，这会不得不直面他日常刻意忽略的事情来：他的须发有多久没修剪过、也没成长过了？……

　　“我还有办法变回人吗？”
　　“没有。但以你这极度矜傲自持的个性，只要有人帮你将魔性稍加压制，你也不用担心失去自我，只要好好修身养性，说不定你能以此入道成神，从此长生不灭，这不好吗？”

　　“坐不上皇位，这长命百岁于我何用之有？”
　　“我想也是，要不人们为何总说天意弄人呢？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你说什么？！”
　　“说你活该。怎么？你觉得很不服气？别瞪我，我指点你逆天改命，可我没指点你立地成魔，更没教你缺德到弑父杀君。——别乱动，否则休怪老夫不念旧情地除魔卫道，把你就地正法喽。”

　　“我不服！我不认命！我只要帝位，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我就是做鬼也要夺舍成皇！”

　　黑暗中，意识到自己已然不是人的朱宸濠，体内似有一股强横的力量正欲喷薄而出。眼见他一副走火入魔状态的吹花和叶子，连忙上前去想给他输送真气平复内息——
　　“主子！啊！”
　　可两人的手刚触及朱宸濠的后背，就同时被一股强横而霸道的力量震飞，同时伤重至倒地不起。

　　“朱宸濠，为了皇位，你连曾经身为人的自我和尊严都不要了吗？！”
　　见朱宸濠压抑至深的魔气突然爆发出来缠绕其身，老道人似乎也急了。好在他的话起到警醒作用，朱宸濠的意识又恢复几分清明。

　　“如果你真的连自己引以为傲的风度和修养都可以抛却，你完全可以在日后无所不用其极地逼这孩子禅让，再让他作为你的骨肉至亲来承受你身为人皇的祸福气运。”
　　老道人原不打算告诉朱宸濠这些，但现在要给朱厚照运功，方才他虽然虚张声势地吓退了前者，事实上他现在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朱宸濠。眼看朱厚照才吐了一次血，其体内的毒还远远没有清理干净，他不打算冒险。

　　好在朱宸濠闻言总算恢复往常的神色风度，并运气压抑住体内翻腾的魔气，然后才拉下蒙面的黑布、眼神清明地拱手追问老道人：“我还不至于为了帝位无所不用其极，刚才是我失态失礼了，还望前辈不要见笑，但也请前辈告诉我，我和他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骨肉至亲。”
　　“你们俩虽然同姓，但血缘都隔五六代了，要成为亲人，除了成亲，还有别的办法吗？”

　　朱宸濠一脸木然地听完老道士的话，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前辈，我和他都是男的，没办法拜堂成亲。”

　　“不行吗？忘了告诉你，这孩子可是修道之身，只要你想办法在他体内注入自己的魔气，他再在你体内注入自己灵气，你们就算灵魂交融过的血肉至亲了——差不多就是夫妻之实，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也没成过亲。
　　“反正在天道眼里他们只认人格和灵魂的强弱，分阴阳善恶，却不会分男女混沌，不然它也不会把一女的灵魂塞男人身体里。
　　“你要是实在不能接受他，找个模样你喜欢的女人，当然得是身骨相近的，我可以帮你将他们的灵魂暂时调换，这样总可以了吧？”

　　朱宸濠神色晦暗不明地把老道士的话听完，期间朱厚照又被逼出一大口毒血，见他周身浴血、整个人狼狈窘迫而无力，脸面和眉目却苍白干净得犹如一面白绢，唯嘴角和双唇被鲜血染得艳红无比，一如易碎的羊脂白玉上的别样颜色，吸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念及这人不久前震撼人心的霸道和强横，而他此刻看着是如此的柔弱可欺，整个人岌岌可坠的破碎感，凄美得半点都不像个男人。

　　就这样默默注视朱厚照一会，想到这个因他改命而天降、据说是他的姻缘、且比原本的“朱厚照”还要尊贵稀罕的真命天子，莫名地，朱宸濠陡然生出想将他继续蹂|躏糟蹋一番、直至其彻底破碎散架为止的冲动。
　　老道人刚才说什么来着？——给这“真命天子”换个女人的身体？要是真这样做了，对着弱柳扶风的女子姿容，他还会有这种想法吗？

　　朱宸濠没敢继续深想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失去一部分自我了，不然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的伤体浮想联翩呢？真是一细想就哪哪都不对劲。
　　肯定是那可恶至极的“天道”在玩弄他的感情与思想，不然世间哪来那么多的一见钟情，简直莫名其妙到不可理喻……

　　“前辈，麻烦你之后带他到西南方的驿站，我在那里等你们。”
　　虽然在心里对天地人神鬼全都痛骂了一遍，但临走时，朱宸濠还是鬼迷心窍一般凝视着朱厚照的脸交待道。此后不等老道士应答，他便像急于逃避什么似的，带上吹花和叶子匆忙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