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素雪尘

34、背信的惩罚

　　被催眠的陶嫣然在朱宸濠怀里沉沉睡去后，空间结界随之解除。
　　而于静止空中摔下河水里的朱厚照，亦紧跟着惊醒过来，本就神识清明的他，很快便有所反应地在水中扑腾起来。

　　朱厚照没呼救，且迅速学会了游泳。
　　在他能保持半身浮出水面的姿态时，眼神犹豫地望向朱宸濠的脸面，表情复杂而纠结。

　　须臾后，朱厚照目光慢慢变得殷切地投向朱宸濠怀中之人。
　　阴暗夜色中，他的双瞳隐约似在发光。

　　心头蓦然一凛，顷刻间察觉到什么的朱宸濠，神容阴沉地咬牙冷哼一声后，抱紧陶嫣然转身便踏水朝楼船飞掠而去，半点都不想管朱厚照的死活了。

　　“‘朱厚照’已一分为二，我在乎的只有手上这一半，剩下河里的那位，你们先看着办，别让他逃出掌控范围和一命呜呼就行。
　　“还有，把船舱里那该死的匪首给我押一个到楼上去，要饭量最好的。”

　　“明白，请主子放心，稍后我们就把人给你送上去。”
　　眼下，没人敢违逆或质疑周身戾气、貌如杀神的朱宸濠其命令，就连向来都不给他好脸色的柳佳瑶，这会也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开玩笑，这可是活魔啊，那么厉害的“修道者”都败下阵来了，谁还会想不开地得罪他啊！？
　　……哦，某太子殿下算是例外，毕竟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大抵算是有恃无恐。

　　看着朱宸濠怀抱中不知受过多少罪、明显当前也还在遭罪的同乡，柳佳瑶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并自顾自地自我开脱起来：「对不起啊，不是我柳佳瑶不想救你和帮你，是现在的我真的无能为力，毕竟你家男人是真的彪悍，希望大神大佬大哥大姐大您大人有大量，日后千万别怪我和找我算账啊……」

　　似是感知到柳佳瑶就要满溢而出的求生欲，朱宸濠忍不住鄙视了她一眼：「啧，就她这窝囊样，怎配成为她的下属？」
　　心里为陶嫣然感到不值一会，朱宸濠才将那相貌与他心爱之人有七分相似、气质姿度却谬之千里的女人置之不顾地直奔楼上，皆因怀中人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和变得僵硬，不然他非得讽刺柳佳瑶几句不可。

　　朱宸濠急急忙地把陶嫣然放平躺在床上，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把虚构的三重衣装其里衣汗得半湿，而且她的全身还在不断冒出虚汗来。

　　在床顶雪蓝的夜明珠光下，只见陶嫣然秀挺的印堂发黑，额上纤细的青筋缕缕毕现，如画隽雅的眉目紧紧皱锁，被汗水浸染的似羽鸦睫轻轻抖颤，眼下的泪痣现在真就像颗悬而未滴的泪珠，微微泛红的白皙鹅蛋脸上粘着几缕碎散的凌乱黑发，大小适中的嫣红珠唇紧抿，明显在咬牙忍耐痛苦的模样。

　　当即被担忧惊惶及糟糕预感覆没的朱宸濠，急忙褪去陶嫣然身上的全部衣物，发现其腰腹到大腿这身段，泛黑的筋脉似要破皮而出般狰狞盘虬着，本就紧致的肌肉全都绷得块垒分明，连其间错综斑驳的葳蕤痕迹都失了颜色。

　　「这…是什么情况？！」
　　朱宸濠的心顷刻间猛地被揪紧：“陶嫣然，你……？！”

　　「为何会这样？灵器没自动帮她净化魔气？！」
　　而且，陶嫣然体内的魔气，现下完全不受他控制，就连朱宸濠想支配她体内的气血，让她解除实体化回归灵体状态也被什么力量阻止了。

　　“五德量仪，为什么不帮她净化魔气？！”
　　朱宸濠只得低声下气地用心神向那些灵器求助：“之前压制你们是我朱宸濠的错，与你们的主人无关，求你们帮帮她！”

　　率先在朱宸濠脑海里作出回应的“勇器”，是个急躁粗狂的男低音：“恩将仇报的魔道混蛋，莫挨老子，滚！”

　　朱宸濠无言以对间，随之开腔的“武器”则是个清冷的男中音：“虽然理论上我能杀死任何东西，但需得有主人的辅助；若非如此，我只能将实物解体。”

　　对“武器”的话还有些不解其意，“义器”故作深沉的少年声线便打断了朱宸濠的深想：“主人背信弃义在先，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与我们何干？！”
　　朱宸濠听得更困惑懵懂了。

　　不甘寂寞跟腔的“严器”仿似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既然是你把主人变成这样的，你就自己看着她遭罪吧。”
　　反省中的朱宸濠自是反驳不能地哑口无言。

　　迟迟才给予回应的“智器”，是个端庄成熟的稳重女声：“主人定下的规矩，她自己也必须遵守——她背信弃义在先，与她师傅的‘守天下百姓之约’、与你的‘相守之约’、她都没完成就想寻死，身为我们的佩戴者，这是绝不能被原谅的行为。
　　“失德之君必须接受惩罚！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她的实体和魔气锁死，并不让她的灵魂轻易离开，其它的，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此外，就算没有‘背信弃义’一说，也是主人自己不想活，按命令的优先级，我们本应遵从她最心底的愿望。
　　“要是我们不谈感情而讲理，我们最该做的就是成全她‘想消失于世’的愿望。”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们已然违背了主人的命令，你还想要求更多，我们若是应允，就算我们‘不通情理’了，按主人定下的法令和规矩，我们的存在会被抹消，而后重新构造别的魂灵。
　　“说不定新的器灵会成全主人心底的愿望，即便如此，你也希望我们解除惩戒状态吗？”

　　“不用！”
　　唯有“陶嫣然消失”这事，是朱宸濠目前绝不能接受的未来。

　　因惊叹于智器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情报，朱宸濠甚至一时忘却记挂之人的身体状况：“她当时理应没进入静止空间，就眨眼的工夫，她到底规划了多少严密的条律？”

　　“我只能告诉你，那是‘情、理、智’三方可相互博弈倾轧的规则，其它的恕我无可奉告，即便你是我们主人内定的下任主子。”

　　“为什么？你们就那么讨厌我？”
　　虽然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不讨人喜欢，但朱宸濠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如此嫌弃。

　　“感情上确实如此，毕竟你是我们主人现如今的痛苦根源。
　　“不过，你的能力我们也有目共睹，只希望你接下来的表现别让我们太过失望。”

　　“祝你和主人接下来都能好运……”

　　没等朱宸濠再说些什么，他的神识便被推回现实，旋即注意力立马就被眼前陶嫣然的惨状吸引了去——
　　双眼失神半睁、偶尔霍然睁到最大，嘴里咬着不知谁塞给她的毛巾，却止不住痛苦的哀嚎顿挫溢出，其猩红的双手被不知何时到来的叶子及吹花分开两边死死按住，全身经脉如黑色的蛛网遍布及凸起，体表皆大汗淋漓，左胸和腹部明显被她自己抓伤的破口鲜血长流，修长双|腿间或乱蹬乱踢、间或抽筋般随腰身拉直弹起……

　　朱宸濠：“——？！！！”

　　“主子，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快压制不住她了！”
　　吹花和叶子同样累得汗流浃背。

　　瞪着陶嫣然直把指尖嵌入肉里的拳头，朱宸濠整个人目瞪口呆，理智和身体都像被拉张到极致的弓弦。
　　他甚至觉有点呼吸困难，自然不知该如何接话，直觉自己只要一张嘴，他那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就会蹦出体外。
　　朱宸濠从未有过此种感觉，就连上次他差点就失去眼前之人时，他都未曾如此茫然无措过。

　　「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朱宸濠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地踉跄退后几步。

　　注意到他的失态和失常，叶子和吹花也十分焦心：“主子？你怎么了？！——啊！”
　　更为担心自家主子的两人，方寸稍乱的松神刹那，当即被极痛难忍的陶嫣然两臂掀飞。

　　“……”
　　心慌神乱的朱宸濠仍毫无反应，直至获得自由的陶嫣然坐起身来边掏心剖腹、边朝床柱撞头了，他才惊醒过来——

　　迅速心神一凝地祭出裹挟戾气的魔爪，将陶嫣然的身躯及手脚分开捆个结实。
　　并把地上某个被绑住手脚、他让送来的匪首抓在手里，一口气用魔邪之法把他的气血吸个精光，以恢复自己体内缺失的血气。

　　“你们两个先退下，顺便把地上的垃圾带走，接下来不要让任何人上来打扰我们，特别是朱厚照。——要是两天后我们还没下去，回京之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明白吗？”

　　“……是，请主子保重，卑职告退。”
　　虽然能猜到他们主子约摸又要为那人折煞他自己，可这一个月以来，明显是他们主子得到的好处多。
　　况且这修道的现下变得这么凄惨，还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护主心切的两位，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地抬起地上的干尸快步退下了。

　　待那二人走远，朱宸濠才走近被自己用蛇样魔索捆成人形粽子、这会明显已痛失神智的陶嫣然身前，轻缓爱抚她似纠结在一起的眉目及惑人泪痣，聆听着她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呼，心颤而叹：「你痛苦至此，我还是不愿放你离开，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自己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
　　「想来是爱恨交织吧。也只有这样，你我之间的感情才足以刻骨铭心，生生世世皆不可忘。」

　　夜色深晚，神思昏暗；
　　美人凄婉，魔鬼执挽。

　　曾经那么聪明高傲、意气风发的一位天选之人，现在竟被他折断全身的傲骨与尊严，满身的伤痕与血污，身不由己地被摆弄成任人狎玩的屈辱姿态，一如被人摧毁过的残花败柳那样不堪入目。
　　然而，朱宸濠对这人的求索欲望却没有减少半点，即使他再不能从她身上吸取沁人心脾的灵气和幽香，而只有与他同根同源的污浊魔气和血味，他仍旧欲罢不能——

　　他们身上有同样的味道，她终于彻底染上他朱宸濠的气息味道。
　　她现在只属于他，而不是天下百姓和正道人间的；只能在这方间的炼狱苦海中，与他这个恶鬼共同起伏沉沦。

　　她的动摇、瑟缩、无助、凄厉、迷离、痛楚、丧失、妖异、悲泣、哀鸣、呜咽、求救……全都只有他朱宸濠能得见和听闻。

　　游梦方士在哀唱，河间恶鬼为之伤；
　　自古仙神高在上，终叫红尘染了脏。

　　霸道地把自己赋予她的魔气，从其身的所有窍孔中一点点吸出，魔道之术无用，便只能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法——以唇相嘬，以体相诱，以神相合、以肌相契……这是一个极耗耐心、巨损心神的过程，可他朱宸濠不在乎。
　　与她所受之苦相较，他能为她做的根本不值一提，他无比乐意与她一起承受个中的艰辛，毕竟这是上天给他们降下的磨砺，他们需得同舟共济才能渡过这道难关。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引用】

　　……
　　…………

　　不知过了多久，陶嫣然身上的气味终于恢复专属于她的竹子清香。
　　而朱宸濠在无人帮他压制魔念与戾气的境况下，由始至终都保持住了理智与分寸，对脆弱爱人的珍而重之，让他战胜了自身的魔障与疯狂。

　　笼罩阁中的黑暗终于散去，朱宸濠愿意相信在等待着他们俩的，一定会是个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