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素雪尘

19、第一次相杀

　　约摸一刻钟后，在功力催动药力入经入脉、再走遍全身的情况下，朱厚照总算不负众望地在一声呛咳中更醒过来。
　　刚睁眼就看到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美女，周身无力的朱厚照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身旁传来朱宸濠的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对你，你想骂我就尽情地骂吧。”

　　朱厚照了然地凄然一笑：“算了，再骂你又能如何？
　　“你这毛病在我们后世那、说得好听点叫‘独占欲’，说得不好听叫‘缺乏安全感’，我能明白你那样对我的原因——但凡拥有，便绝不放手；若要失去，不如趁早毁掉。”

　　说到这，朱厚照看似疲累地闭了闭眼，侧头瞥着哑然讶异中的朱宸濠，继续气若游丝地低喃道：“你原本习惯了在王者之道上踽踽独行，然后我擅自来到你身边说要陪你一起走，你再怎么不乐意也会习惯我的存在，这时我却突然说自己要离开了，你又怎会甘愿再变回独自一人：所以之前让你感到不安，我真的很抱歉。”

　　“我都已经让你受到惩处了，你还说这个作甚？”满意于朱厚照的苏醒，朱宸濠高兴得旁若无人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独占欲’是什么我深有体会，但说我‘缺乏安全感’，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

　　“呵，咳咳…你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执着于皇位吗？因为只有这个，是绝不会背叛你的东西。而且，你是真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想彻底切实地拥有我吗？”
　　“爱之深，执之狂，理所应当。”

　　“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在依恋我，所以极度害怕我离开，需得时刻确认你是拥有着我的，但凡你因为悲观而导致思想走岔，一不小心就会做出错事，以致于我今天差点命丧你手。你这不是缺乏安全感，难不成是缺心眼？”

　　“……就当是这样好了，我这样对你，你不害怕吗？”
　　“皆因我有和你差不多的想法，只不过我不会付诸行动而已，因为我不想做错的事。而你这样对我也算是‘爱’的表现，我心里还蛮高兴的，只是我的身体真的消受不起，还请你下次能自制一点。我能理解你，不代表我每次都会原谅你。”

　　“只要你别再说什么刺激我的话，我尽量。”
　　朱宸濠心中的忐忑与不安，这会总算全都被朱厚照虚弱但安稳的语言一点点抚平。

　　而被强喂狗粮的吹花和叶子，觉察到太子确实比她们更懂她们的主子，知道两人间不可能有她们插足的余地，这会均已自觉退下，客栈二楼的雅房里一时间就只剩他们俩。

　　朱宸濠摩挲着自己在对方身上留下的各种痕迹，心疼心痛的同时，难免又有点心猿意马，有一股不管不顾、想把眼前人彻底摧毁的冲动。

　　透过自己今日所做之事，还有朱厚照的温和磊落以待，至此，朱宸濠总算更加了解自己——
　　心中自始至终都有一股与魔气魔念无关的戾气，这是他身上唯一能胜过朱厚照的正气及自己其它秉性的东西。
　　他会下意识地想毁掉眼前所有可能会阻碍到他的东西，好比朱厚照的存在，他们之间的情感牵绊。他想杀他，绝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失去他，还有他对眼前障碍必然要摧毁的天性。
　　那仿佛是他与生俱来、催生他杀伐果断性情的根源，无限接近“天命”，他必须得战胜和掌握住的无形之物。

　　综合以上的体悟，朱宸濠好像抓到了什么能完全掌控自身魔气的窍门。
　　想必，如神佛般无条件包容溺爱他，可其实又没有那么爱他的朱厚照不会懂得这些。

　　朱厚照似乎真的不太像个凡人，明明他说着要为世人做一个好皇帝，但他看着街边的乞丐从无半点哀戚怜悯；他从未杀过人，却在必须杀人时毫无障碍；他高高在上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理解了世人的痛苦，甚至身受与世人一样的苦难，但事后他的神魂仍能澄澈清高如初，好像浊世红尘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和牵扯，一如他自己指着骂的“天道”——
　　看似什么都懂、世人都尽量眷顾到了，其实它们又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照料到：凡人之疼、世人之苦落到它们身上，就只剩类同于切肤之痛的东西，明明他们凡人难以忍受的并不仅仅于此！

　　朱宸濠越想、越看，心中的暴戾便越难以抑制：他爱上的不过是寄宿在凡人之躯里、看似懂他、其实又完全不懂他的什么东西么？

　　“朱宸濠，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为何这样看着我？”
　　原本闭眼调息中的朱厚照，注意到空气的凝重和朱宸濠周身气息的变化，直觉就要大祸临头的他下意识地想从这里逃走。然而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反而刺激到正在进行剧烈思想交锋的朱宸濠，当即他整个人就被钳制住双肩从药桶中提拉出来，再猛地被扔到一旁的床上。

　　“呜，痛～”感觉自己哪哪都痛的朱厚照，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朱宸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又发什么神经？要是我的存在真让你那么烦扰不休，你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我受够了，信不信我和你拼命？！”

　　朱宸濠看着床上畏缩哆嗦、模样狼狈又可怜的人…是啊，他分明就只是个人，他刚才不过是想多了而已。
　　何况，就算朱厚照是神佛托生转世，他自己好像也毫无自觉，他只是不懂世人的真正苦楚而已，其它的何罪之有？在他深陷俗世的现在，凡人又有何资格反过来怪罪于他。

　　加之他朱宸濠现在也不是人，假以时日成为魔神，何愁困不住他的神魂。
　　甭管他原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要是他朱宸濠想要的，他就得想办法牢牢拿到手里不可。

　　朱宸濠慢慢靠近床前，笼罩在俊美无寿面容上的阴鸷狠戾亦逐步消退，转为日常足以欺世盗名的和熙笑脸，皓齿一如往常夺目：“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冲动没忍住，谁让你总是满脸纯然无知的样子，我看着就特别想污染弄脏你，憋都憋不住，所以你平常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免得毫无知觉地就惹火上身，还殃及他人，你说是吧？”

　　已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颗球朱厚照嘴角抽了抽，面对靠他越来越近的朱宸濠，紧张得频频冒汗，头脑一片空白，无语凝噎：“……”

　　“乖，别害怕，我现在只是想帮你上药。”
　　朱宸濠依旧在笑，看着一脸阳光灿烂，但此刻身心俱疲、神魂被他强势反制的朱厚照，只觉心头乌云密布，恨不得躲到地缝里，离他越远越好地拼命摇头。

　　朱宸濠何时见过朱厚照如此卑微怯懦的模样，渐渐掌握心神收放技巧的他，首次体会到完全压制其他强者的快意。
　　眼见他又要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自我放纵之境，只听见“咕噜噜”的一声，他的理智这才迅速回笼——这是朱厚照肚子饥饿发出的声音，只一刹那，他的情意便按压住了他狂放的心神。

　　如此一来一回，朱宸濠算是大致弄懂自己日后的修行方向：他对朱厚照的感情，不但不是他的累赘，还是他成神之路上必备的东西。

　　至于在他成神之后，地位、力量、感情这三者孰轻孰重，或是把这三样东西全都收入囊中，那是日后的他该考虑的事，而现在…他需得保住自己对朱厚照的这份执着才行。

　　用志在必得的眼神望着床角瑟缩中的人一眼，朱宸濠收回所有气势安慰他道：“别怕，我先去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说完，朱宸濠利落转身出去了，而在他离开房间的刹那，此前脑中空白的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做出思考，精疲力尽的他就已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