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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谁言年少不识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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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如更漏中的流砂,一丝一缕流逝。
时光冲刷了少年初来时的任性与自负,也教会了少年掩藏自己的锋芒。
苏墨的眉宇不再是咄咄逼人,苏墨的话音也不再是充满愤恨,活在岭南这座安静而喧嚣的小城,少年的心,一点一点平和下来。
平淡如你我之间的岁月,在点滴中透过指间缝隙,穿梭在清风浮云间。一晃,两年悠悠而过。
日子便是在清晨与阿茹一道砍柴上午教阿茹习字下午帮阿茹照顾孩子晚上陪阿茹去溪边打水中度过。
少女一天天长大,身子也渐渐长开,长长的黑发不再梳成两个小发髻,而是学着盘在脑后,用一根木头簪子斜斜插着。
很多次,看到那根毫无雕饰可言的木簪,苏墨欲言欲止,藏在袖中的白玉簪几次要露出来,却在最后止住。
乖巧如她,怎会接受自己的馈赠?当初阿茹生日时一度想要送给她的蓝玉链子也是百般拒绝,不肯收下。
阿墨,阿茹家穷,这样的东西被阿爹阿娘看见了定会拿出去当掉,多可惜呀!
阿茹是这么回答的,家穷,所以不能受。
这样的回答,苏墨头一回遇上,自小生活的环境中充斥着贪婪和欲望,让他几乎忘却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
如果不愿接受自己的白玉簪,那么,木簪也行罢!?
寻觅了许久,少年终于发现一根上好的木头,木质不会太硬也不会太软,还有淡淡的香味。拿着刀,夜色浓浓,确定阿茹已经睡下,少年在灯下一刀一刀雕刻。
吃力的握刀,拙劣的技术,很多次,指头被刀刃划伤,第二日阿茹追问起来,少年面色闪烁,支支吾吾说是砍柴时弄伤的。
阿茹不信,砍柴怎会划到手指?见苏墨实在不愿说,也不多问,总拿着那瓶金疮药细细为少年涂抹。
终于,在三月女儿节前夕,木簪完工。
做得真的不好看,歪歪扭扭的轮廓,勉强可以看出雕的是一朵花,至于是什么花,阿茹猜了许多年都没有猜到,不敢问苏墨,怕伤他的心。
总之,当少年别别扭扭递出簪子时,少女的眼中闪过一道愕然。
捧着木簪,少女急急拔下头发上的簪子,小心翼翼的将少年送给自己的木簪插上。
然后,原地转了两圈,张开双臂,笑吟吟问道,“好看么?”
苏墨点头,簪子有些小,又是灰褐色的,大半埋没在阿茹的秀发中,根本看不到,但他依然笑道,“好看,好看。”
我们的阿茹,穿戴什么都好看!
柔和的笑洗去了少年周身所有的冰冷,这一刻,阳光之下的少年,玉般温润。
阿茹痴痴看着苏墨,不由自主说道,“阿墨真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清秀的面孔,剑眉、星目,薄唇微抿,乌黑的发衬着白皙的脸颊,身上蓝墨色的长衣绣着云锦图,说不出的好看。
就像古人唱的才子佳人戏一般,世间才子,当是如此。
苏墨微笑,拉着阿茹的手,满意地看到那双小手已不再满是伤痕。
“傻丫头,我们的阿茹才是真正好看呢!”
我们的阿茹……苏墨这么说着,阿茹在心中重复他的话,顿时觉得一股温暖流入心田。
我们的……
***
女儿节过后,天渐渐热起来。
脱去冬季厚重的粗布麻衣,少女们换上最爱的轻萝薄纱,五彩的细线层层叠叠织就一幅幅美丽的图案。
连男子也爱穿这种薄薄的单衣,浅淡的色泽染上或深或浅的瓷蓝色,远远看去如同一幅水墨画,画中男子蓝花白底,只安安静静站着,就叫人移不开眼。
阿茹见到苏墨时,便是如此。
太阳底下,苏墨从房间缓缓走去,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空中飘过的白云,神色淡淡,眉宇温和而安宁。
阿茹突然局促起来,双手搅在一起,转过身,想要悄悄离开。
“阿茹,”苏墨在后面叫住她。
阿茹低下头,看着自己灰色的衣裳上满是草屑,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手上沾满煤灰,连同脸颊也痕迹斑斑,像一只大花猫。
女孩都不喜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阿茹也不例外。
她径自往回走,不去理会苏墨的叫唤。
苏墨不解,追上前,一把拽住阿茹。
“阿墨,我手脏,快放手!”
阿茹说道,低着头,不肯看苏墨。
苏墨莞尔,原来阿茹是在介意自己不好看。
怎么会呢?
“阿茹在我眼中永远是最好看的!”
苏墨笑道,双手抬起阿茹的头,墨玉色眼眸中倒映着少女小小的身体。
那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她。
而她的眼中,亦只有他一人。
寂静流年,美好如斯。待到时过境迁之后再追忆过往时,苏墨每每喟叹,叹年少时不懂珍惜,叹人生的至真至纯轻若浮云,一晃而过。
听到苏墨的笑语,阿茹渐渐也跟着笑起来,放开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与自卑,小小的面庞漾起单纯的笑颜,阿茹眨眨眼,坏坏地将手掌上的煤灰擦在苏墨干净的衣裳上。
苏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任阿茹擦拭干净小手。自己的手又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股小小的温暖。
“阿墨~”见苏墨温柔地看着自己,阿茹不自在地撇过头,神情有几分羞涩,略带撒娇的口吻叫着苏墨的名字。
“恩?”苏墨应了一句,眼前的那张小脸无论怎么看都看不腻。稍稍收敛神思,少年含笑,“阿茹,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阿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好奇。
“去了就知道!”
苏墨拉着阿茹的手,往外跑。两个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弯弯曲曲的街道,穿过深深浅浅的胡同,最后在一处停下来。
“哇!”阿茹禁不住叫起来,“好美!”
满眼满眼的樱红色覆盖住整个世界,细碎的花瓣纷纷扬扬,风一吹,从枝头盘旋而下,飞舞着,仿佛在跳着最轻盈的舞蹈。
阿茹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踮起足尖,跟随着舞动的花瓣旋转起来。
她叫着、笑着、闹着,肆无忌惮,无忧无虑,连同脸上的笑,也像是春末的清风,夹杂着细雨融入心田。
那笑,发自心底的笑容,不带一丝一毫的做作或是伪装。
苏墨从未见过阿茹如此开心过,他跟着一起大笑起来,弯弯的眉眼镀上原本属于这个年龄的单纯。
那一年春末,樱花本应落尽,苏墨却找到这最后一处绽放着樱花的地方,牵着阿茹的手,走过他们年少时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