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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岭南少女甲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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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渺渺,流水潺潺,南国的边境有一座美丽的小城——岭南城。
城半依山而建,因山形陡峭显得格外狭小,也格外热闹。
这里是取道南国唯一的途径,来来往往的商旅在经过此处时都会停下脚步,歇息歇息,或是喝点茶什么的。
岭南城的儿女们热情好客,姑娘们美丽大方,故有“南国风光甲天下,岭南女儿甲南国”的戏语。
无论戏语是真是假,这都不妨碍我们对南国,这个安和的小国,对岭南,这个喧闹的城市喜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南国红豆,粒粒饱满,美如红珠,似沾染上情人的血泪,称其为“相思豆”丝毫不为过。但这首诗却源自一名五岁稚龄女童口中,震撼了半个岭南城,而那个女娃娃也被人当做神童对待。
——城西柳家女儿阿茹。
“阿茹,帮我照顾一下孩子!”
“阿茹,去打桶水来!”
“阿茹,柴没了,快去劈柴!”
……
众多的吆喝声中,纤细的少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水桶,肩上还绑着一捆柴,在街头慢慢走着。岭南城中,这样的少女并不少见,家里男人们大多出去做生意,打水砍柴照顾孩子自然落到了女人们的身上。
阿茹只有五岁,却不得不承担起所有的家务,还要为邻居照看孩子,整日忙里忙外,完全不似那个能够信口拈来“红豆生南国”诗句的女孩儿。但即便生活如此窘迫,她的眉梢依然微微扬起,眼中满是盈盈笑意,不像天真无知的儿童,倒是带着几分阅历浮生之后的乐观豁达。
正是因为喜爱女娃娃的开朗乐观,大街上时常有人帮阿茹提提东西,抱抱孩子。每逢这个时候,阿茹那稚嫩的嗓音略带点糯糯的甜软就会响起,“谢谢”,阿茹的粉雕玉琢的笑靥感染着身边每一个人,让那些帮助她的人心情跟着一道飞扬起来,觉得偶尔帮助别人真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没有人会不喜欢阿茹,就如同没有人会讨厌岭南人的热情一样。
当然,凡事总会有一个意外,厌恶阿茹的人,终归还是有的。
刚刚搬到阿茹家隔壁的苏墨,几天的接触下来,对阿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带着冷嘲热讽的神情,看向阿茹的眼神也透着浓浓的不屑。
阿茹很苦恼,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为何苏墨的眼眸总是冰冷冰冷的,夹杂着丝丝厌恶与鄙视。
阿茹想,苏墨大约遭遇了什么不幸才这般愤世嫉俗,要知道,这个仅比自己大四岁的少年初来时眉角冷漠,全不似八九岁孩童的无忧无虑。
苏墨,其实很孤独很寂寞吧!?
再热情的地方,再好客的人们,面对这么一个冷淡疏离的少年时,都有些束手无策,甚至渐渐的,孩子们开始讨厌苏墨,讨厌这个高傲孤僻的孩子,当着苏墨的面嘲笑他辱骂他,朝他抛掷石子。
这时候倘若阿茹在场,她一定会出手阻止,只是苏墨从来不会道谢,他冷冷地看着她,冷冷的,随后丢下一句话,谁要你多管闲事!
阿茹挠挠头,不知该怎样回答。半晌,五岁的女孩儿仰着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甜甜一笑,问,“你需要同情吗?”
“不,”苏墨的眼神更加冰冷,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
“那就不是同情!”阿茹一字一字回答,脸上满是真诚。
不是同情吗?
苏墨怔怔,盯着女娃娃许久,颤抖的嘴唇才吐出一个字,“好。”
阿茹不知道苏墨回答的是那句“你需要同情吗”,还是那句“那就不是同情”。
总之,苏墨肯认真地看着自己,肯与自己好好说话,这不是很好吗?
阿茹轻轻地笑,向苏墨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我叫柳静茹,大家都叫我阿茹,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阿茹,”苏墨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苏墨渐渐喜欢上了岭南,喜欢上有着少女如画笑靥的南国。阿茹软软甜甜的嗓音像春日里最轻柔的风,吹化少年的冰冷。
后院里,阿茹举着比自己还要大的斧头,一下一下劈在高高的木桩上,每劈一次,木桩似乎只裂开了一点点,不知要劈到猴年马月。
但小小的女孩儿斯毫不气馁,娴熟地举起斧头,砍下。
砍了半日,从外边进来回来的少年走出屋子,看到阿茹吃力地背影,实在看不下去,冷冷开口,“斧头拿来!”
阿茹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乖巧的把斧子递给少年,苏墨一低头,看到阿茹小小的手掌。
那双小手,完全不似四五岁孩子白白嫩嫩的手,布满伤口的手掌,指根处还冒出大大小小的水泡。粗糙的斧把将新长出的嫩肉从里往外挑开,血肉模糊在一起,很是可怖。
苏墨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阿茹那双小手格外的刺眼。
三下两下挥斧劈完柴,苏墨一言不发地丢下斧子,牵起阿茹的手往里走去。
苏墨和阿茹家同住一个大院,苏墨住的屋子坐北朝南,是整个大院里最好的那一间。
房内的布置简单,也很干净。长长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卷,一张不大的桌子搁着笔墨纸砚,白白的宣纸上散着淡淡的墨香,似乎主人刚刚练习完书法。最里头一张床,宝蓝色的被单齐齐叠放在床头。
阿茹吸了吸鼻子,她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很喜欢。
简洁,舒适,不像自己住的那间房子,一家子人挤在一块,乱糟糟的,墙角的破洞总见老鼠钻进钻出。
“坐下,”苏墨说道,抽出一张椅子。
阿茹坐下,见他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幽幽香味从中飘出。
“手,伸出来。”
阿茹乖乖听话,伸手,任苏墨沾了点药膏,然后小心地涂在自己手心裂开处。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仿佛面对的是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
阿茹心暖暖的,白色的药膏散着清香,一如少年身上好闻的味道。
“这是什么?”上过药,手凉凉的,阿茹好奇地问道。
“金疮药,”苏墨头也不抬。
“哦,”阿茹讪讪笑笑,苏墨好像不太开心,是自己惹恼他了么?女孩儿的面色有些怯怯的,声音细若游丝,“阿墨~”
按在阿茹掌上的手一颤,苏墨怔怔,阿茹刚刚叫他什么?
“阿墨,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这么叫你?”阿茹局促不安地问道,眼睛不敢抬起看苏墨。
她只觉得苏墨对她好,便想着要回报这个冷漠的少年,哪怕是带给他一丝温暖或者愉快都好。
可是少年的眼角总是冰冷冰冷的,少年的神情总是淡漠疏离的,让人难以接近。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这么叫你?
少女忐忑的话音回荡在苏墨耳边,那么温柔而谨慎,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父母面前低头认错。
为什么不可以呢?
苏墨蓦然心情大好,没有回答,只半蹲着和阿茹对视。
“这个药,每天都要擦,知道么?”少年嘱咐道。
“恩?”阿茹傻傻地望着少年,不明所以。
“傻阿茹!”苏墨嘴角漾起一抹淡笑,一手揉乱了女孩儿的头发,亲昵叫道。
傻阿茹……
这样的回答,是同意了自己么?
阿茹一时激动,小手反握住苏墨的,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阿墨~~~”
她的神色略带着委屈,像极了无家可归的猫咪,轻轻地呼唤一声,扰乱少年的心湖。
苏墨忍着笑意,瞪着她,底气终归不足,败下阵来,几分狼狈。
“只有你可以这么叫!”说完便不自在地起身。
这个世上,只有你可以这么叫我……
阿茹高兴至极,一骨碌从凳子上跳下,牵着苏墨的手摇来晃去。
阿墨、阿墨、阿墨……
那颗坚冰一般的心,终于被阿茹挖开一个小空,从此阿茹的笑声,阿茹的话语,像奔流的江河,源源不绝,注入他的生命之中。
岭南的人们也开始接纳这个不满十岁的少年,接纳这个任性、别扭,又有些赧然的少年。
“苏墨,明天一起去学堂吧!”
孩子们是最不记仇的,见苏墨肯与阿茹亲近,那些昨日还向他抛石子的转眼便都吵吵嚷嚷跑来找苏墨玩耍。
“不去。”
苏墨想都未想,蹙眉回答。这里的学堂哪能比得上自己过去家中的私塾。
一想到家,苏墨的心微微抽痛,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颤了颤。
其他孩子不解地看着苏墨,以为他是不愿意融入大伙儿之中,果然从遥远京华来的人都是这般,看不起岭南这座边疆小城!
“原来阿墨也不喜欢学堂呀!”女孩的糯糯的叫声带着点喜悦,说道,“阿茹也不喜欢呢!”
看似不经意的一言,解去了这一刻的难堪,其他孩子们跟着哈哈大笑,认为苏墨和阿茹一般不喜欢学堂。
很快孩子们作鸟兽散去,只留下苏墨,和抱着小娃娃的阿茹。
“你为何不喜欢学堂?”感到胸口不再那么闷,苏墨脸色稍霁,问。
“唔,”阿茹低下头,不自在地拉了拉垂下的发丝,局促地答道,“因为、因为夫子似乎很不喜欢阿茹。”
阿茹家穷,很少能交得起束脩,但她天生聪颖,五岁便能吟诗,是岭南人口中少有称赞的女孩儿,因此夫子不得不收她做学生,而阿茹家里也须得送些礼物。这便引得夫子和阿茹家里都对她不满。
苏墨叹了口气,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他不是不知道。半蹲下来,摸了摸少女的发梢,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掌心,说不出的舒服。苏墨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和,问:“那、阿墨来教阿茹可好?”
“真的?”女孩儿眼睛一亮,灿若繁星。
苏墨觉得自己好似被人下了蛊,眼睛盯着阿茹的笑脸,欲罢不能,“恩”,他郑重承诺。
第二日,阿茹果真没有去学堂,而是在院子里一面做着家务,一面跟着苏墨识字念书。
许多年后,苏墨每每回忆起岭南时光,觉得那段日子就好像是偷来似的——胸口满是涨的叫人发酸的温暖。
苏墨渐渐发现,阿茹简直不能用聪明二字来形容,他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女孩儿。只有五岁,诗词歌赋一念便懂,不需过多解释。字,写了两三遍也记下来,虽然书法不大好,但架子搭得横平竖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水平。
有时候,苏墨会感到,眼前的少女,在稚嫩的年龄之下隐藏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有太多太多不能明白。
有时候,阿茹高兴起来,在苏墨面前手舞足蹈,哼一些古怪的小曲儿。他们常常肩并肩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阿茹便轻轻开口。
回忆里想起模糊的小时候
云朵漂浮在蓝蓝的天空
那时的你说
要和我手牵手
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
彷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
从那一天起
我忘记了呼吸
眼泪啊永远不再,不再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