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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梦 祝 ...

  •   我坐在上房的圆桌边,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上等膳食,毫无胃口。
      元昭推门而入,径自走到桌旁坐下,捧起碗开始吃饭。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桌上竟有两份碗筷。

      “你…”
      “少爷不是不饿么?元昭不过不想浪费了粮食。”
      “谁说我不饿了?”
      “那劳烦少爷用心吃饭,不要将膳食搅成泥浆。”

      我加重手上的力道,转眼间,一盘肉丝便被我改进成了肉末。元昭对此视而不见,开始品尝旁边那盘鱼丸。

      我终于放弃了,收回筷子,幽幽抱怨道:“说起来还不是迷路弄的…”
      “活该。”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过去。

      我心想,你能不明白我是被谁气跑的?
      不过这句话我当真没敢说出来。

      “嘭!”
      我惊得一跳,看向元昭漠然的脸颊,暗暗揣测是不是我的贼念头被他看穿了。就在我即将流下冷汗时,他平静地开口:“吃饭。”
      我立即照办。

      再强调一遍,我绝不是怕他,是少爷我大度,大度!

      他盯了我片刻,忽然将那盘肉末从我面前取走,将完好的鱼丸推了过来。
      我乱感动了一把。

      “少爷,今日送您回来的那位公子元昭已向他道过谢,只是本欲答谢的礼金他并未收下。受人之恩不可忘,那公子也是这个书院的学生,以后少爷要记得多多照顾人家。”

      我应了,想到今日分别时,的确是自己失礼在先。
      对方特意上山寻我,为我引路返回,结果我中途不幸崴了脚,还是在对方搀扶下才勉强找到元昭。那人身子修长,虽不至显得过于瘦弱但也是标准的书生形象,力气不大,将我送到元昭手上时整个人已被汗水浸湿。

      我那时只顾着和元昭叫唤脚痛,道谢忘得是一干二净。元昭差人扶我进房,自己去和那人攀谈,结果待我止了痛再想到他时,已是人去楼空。

      只记得他身上泛着淡淡的桃香,仿佛是从林间带出来的,哪怕混合着汗水,也分外好闻。
      忽的很想多看他几眼,不是等到明天上课,而是今日此时。

      甩了甩头,急什么,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日后定要还上。

      还是有些后悔没问他的名字。

      日出东方,公鸡啼鸣。
      我也被元昭从床上拖了起来。

      我依旧等着他为我更衣,结果他只是站在一旁盯着我,说出了家门要自立。
      “少爷,容小人多话,您今年生辰就当束发了,难不成连个衣服都不会穿么?”

      虽说王孙贵族更衣皆不必自己动手,我却仍被他看得心虚,一边和他吵着一边开始手忙脚乱地套衣物理发冠。
      说是吵,其实不过我一人自说自话罢了。

      衣服穿得到底好是不好,夫子的态度最能说明问题。

      我从迈进课堂的第一步起,就注意到了那老头子眼中的不屑。想想也难怪,书院有统一的院衫,美其名曰遵从圣人所言之无分贵贱。这一来他指不定当我是哪个连衣物都不知如何穿的穷酸书生。
      其他同学亦投来嘲弄的目光。
      再看看身上的歪七扭八的院服,我很想随便找个洞钻进去了事,真的,哪怕是耗子的窝我也不嫌弃。

      我强迫自己挺胸抬头走出元昭平日的气魄,强迫自己无视那些笑意,不过眼珠子还是会不听使唤地四处乱转。

      不知他在哪一排,是前面,还是后面?是豪门公子,还是富商后裔?看他那清雅无尘的气质,还是贵族的可能性更大吧!

      可是直到我走到最前面也没能寻到他的影子。
      我叹了口气,将没由来的的失落强压下去。

      夫子的书桌前同样站着一个少年,他看着我,不过眼里并没有嘲讽或恶意,只带着生动的笑靥,这不禁使我想起了五年前的元昭。
      我一怔,随即回以一笑,心上很是温暖。
      听夫子说,他与我一样是新生,都是昨日才到尼山书院报到的。

      新生需装模作样地拜一下孔夫子像。我在鞠躬的同时认真扫了他一眼,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不知怎么会想到这么娘的形容,或许是因为《卫风•硕人》是我空空脑壳里唯一描写美人的东西。

      他似乎发现我在偷瞄,唇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意,于是我对他的好感又加上几分。

      过场形式结束,自然到了要分配座位的时间。

      夫子将我二人看了个遍,在我已经准备听少年如何安排时,他竟先冲我开了尊口:“这位同学,我问你,你年岁多少?”

      说话的速度简直急死人。

      我挂上谦卑的皮相,毕恭毕敬地答道:“学生十五岁。”

      “哦,年岁不高。不过学识高低不分生之先后,我再问你,你家住何如?家中人几许?”

      “学生会稽贸城人士,家中有六人,除却父母,还有两位哥哥及幼妹。如果再算上小厮丫鬟,约近百人。”

      意料中听见夫子呼吸一滞,身后众学生低低惊呼。

      “那…你是如何来的?”

      我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与三辆马车同来。”

      “你睡的是上房还是偏厢?”

      “上房。”

      “用的是上等膳食亦或荤素各半?”

      “上等膳食。”

      我很奇怪地发现身后那位书生正冷汗涔涔。

      “公子的父亲所谓何人?”

      呵,连“公子”都用上了。

      “鄞州太守马清远。”

      夫子愣了片刻,立即清了清嗓子,放稳声音道:“马公子身后那位同学,你起身,自到后面寻个位子与人同席罢。”
      看来他的冷汗还真没白流。
      于是我顺利坐到了第一排。

      不过没到一分钟我就后悔了。
      其实我只是气夫子想先把我打发到后面去,于是才将家底都翻出来要给他点颜色看,现在虽是目的达成,可以后天天在老头子眼皮底下,这日子也好过不了。

      就在我思忖间,那少年的问答也开始了。
      题目基本无异,不过他的答案却和我的完全不同。

      他道自己十四岁,家中除父母只有一妹,乘的虽是马车,却不知自己吃什么,也不住上房或是偏厢。
      难不成住柴房?那不是虐待么?

      于是夫子连最后一题都省了,直接让他到后方自寻生路去。
      不料他并没有动,只是行了一礼,想解释些什么:“陈夫子…”
      我心中一抽。

      “快去快去,要开始讲课了。”
      少年踯躅片刻,转身向后走去。
      “且慢!”我挪了挪桌上的书卷,错开身子,“你来与我同坐罢。”
      少年顿了顿,回头用那双明眸不解地望着我。
      我故作大气地笑笑:“兄台你没听错,我请兄台与我公用一席。我二人皆于今日入了书院,也算有缘,不必客气。”
      他思索片刻,又求证般的向后方看了看,欣然接受。

      夫子咳了一声道:“马公子,这…”
      “夫子,人无贵贱之分,这位同学虽家境贫寒,可求学精神值得肯定。这要是仔细听了夫子的课,说不准来时功成名就,还能为夫子增光添彩。还是说,夫子不喜欢贫寒之人坐于眼下,怕污了贵气?”

      陈夫子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猛咳几声想借此打破尴尬,我则不依不饶地冷笑着两眼死盯他。
      倒是那少年打了圆场:“夫子,快上课吧!”

      嘁,真善良。
      我哼了一声,收回视线。

      夫子急忙道:“说的正是,开卷!”

      我正准备拆开捆书的线绳,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
      少年向我一笑,轻声道:“小弟祝英台,方才多谢兄台了!”
      我摆摆手,一阵心虚,于是立即假装认真听课。
      看他的眼神全然将我作圣人了,可谁又知道,我不过是为了与那夫子对着干。
      这老头子如此势利,而且…
      谁叫他也姓陈,我正愁五年前被禁足的怨气无处发泄呢!

      望了望祝英台的侧脸,我突然对他方才向后寻找的人起了兴趣。
      回过头,左摇右晃,想越过人群瞧瞧是什么样的家伙会让他如此不舍。

      然而,我瞥见的却是手执书卷,发冠木簪,眉目如画,淡雅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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