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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波澜 ...

  •   就在胡清玄入狱的第一夜,胡宅突然走水,六间房屋尽数付之一炬,好在家中仆役侥幸逃出,三人轻度烧伤。第二日汪知县派人前去查探,最终以意外结案。

      到了下午,吴王府管事前来衙门探问胡清玄情况,说是已跟杜仲那边谈妥,双方有私下和解的意向。

      正在这当口,一则传闻却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说胡清玄以房中术结交权贵,仗势横行,如今诱|奸有夫之妇,知县大人还为其费心遮掩,县衙里不过是蛇鼠一窝。

      很快,就连旸县士子圈中也议论纷纷,言胡清玄为求富贵主动落巾成为藩府山人,可谓尽丧读书人之志,众人再忆其招摇过市,行径嚣张,颇为嗤鼻不齿。

      汪知县见此情形,也不好轻易将胡清玄放出,便打算再关几天,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怎料到了第四日,物议愈加沸沸。

      县学里有一个叫彭泽的生员,提及胡清玄曾在嘉祐三十年以唐代文豪柳河东的《封建论》为靶子,写了一篇名为《论封建》的文章,历数用郡县替代封国之害,主张应恢复封土建国,由诸侯王拱卫中央。

      通常来说,自古文人相轻,学说各异再自然不过,即便读书人有争辩习气,但也不会将无名之辈的主见太放心上。

      然而,有些话题却因时因地变得万分敏感。

      嘉祐三十年正值先朝首辅赵瀛、礼部尚书叶宗行等朝廷重臣相继致仕,赵元溥入阁成为史上最年轻阁臣,与此同时,国本之争激烈异常,向来得先帝偏爱的益王一时风头无两。

      就在这一年,胡清玄刚好写下《论封建》,又言郡县制最大危害就在于“无宗亲诸王之拱卫,为大臣者,擅威权以移主柄,天下只知权臣而不知圣上”,其中的影射意味不可谓不浓,就差没直接提“赵瀛”二字了!

      再看今日胡清玄甚得吴王府护佑,是否正说明他那篇《论封建》恰对吴王胃口?

      这番言论来势汹汹,不过半天时间,竟引得多位士子向县衙联名请愿,直指胡清玄不仅以学说邀宠藩王,败坏学风,更乱议朝政,煽动人心,理应严惩!

      面对这般激愤不平之语,汪知县虽觉大题小作,尚未达至那份上,然而表面上仍温和听取了七位旸县英才的意见,对部分近似诘问的话也当作没听见。

      崔瑈虽只作壁上观,却也不难想见汪知县此刻的心烦。若不出意料,厅堂中的这几位男子将来极可能也会入仕为官,正因自恃才华,更有立身为民之心,即便面对一县最高长官,他们脸上的自信骄傲也依旧不减。

      这些人里头,有的说至激动处时涨红了脸,有人谈吐从容却字字有力,也有几位不声不响于一旁静观。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计算,风波底下,各人心事难辨。

      而县衙此次对于胡清玄案的处理,从头至尾就不曾清白无瑕,汪知县在这方面不避崔瑈分毫,而她倒也明白其中缘故。

      四十年前,南海曾出了一位被民众称为“青天大老爷”的娄珅娄知县,为人廉洁刚正,不理私情,深受百姓爱戴。真正令他闻名天下的,乃是一封上疏皇帝的辛辣诤谏,言辞直白世所罕见,走运的是仁宗不以为忤,反而有所嘉赏。

      然而在诸多帝国官僚看来,此人性情古怪苛断,轻率躁进,实为异类。

      于是吊诡之处也正在于此。表面上看,娄珅从地方知县一路破格擢升至中央通政司通政,官至四品,可实际上这等闲职不过是折其羽翼放入笼中,将他生生制成垂范天下的活标本。果然,不到两年时间,娄珅便自请致仕,失意回乡。

      帝国文官群体力量之大可见一斑,从中央到地方无不盘根错节,娄珅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风气,这般下场已是最好结果。惟有审时度势,灵活周游其间者,方有达成所愿的机会。

      而在这文教兴隆,缙绅遍地的江左旸县,利益人情之复杂绝非他县能比,汪应奎便不得不左右权衡。

      “想必这位就是齐光大人的高徒,博陵崔小姐。”一个未曾出言的年轻男人侧身朝崔瑈作揖,面带从容笑意。

      “在下吴宏猷,家里仲叔为嘉祐十九年进士,赵阁老于仲叔有师资之尊。今日突闻胡清玄之事,我等实在愤慨不已,江左赵家世代忠君为民,先首辅赵文瀚公更是辅政四朝,功勋隆盛,怎可任由小人诋毁?故此才有请愿之举。先前我等言辞稍激,不过心中赤诚,还望大人与小姐海涵。”

      吴宏猷此话一落,另外几人面露恍然,相继告罪连连。见此情景,汪知县微微颔首以示无碍,不过眼里之色却有些耐人寻味。

      而崔瑈这边,注意力已全落在那“齐光大人”四个字上。突然听人提及赵煜,她心底不禁轻轻一触,莫名其妙就弯了唇角,不知不觉中,离开先生竟有十六天了……

      察觉到众人还在等自己表态,崔瑈回神一笑,很快敛下了其他心思。

      按理说,以几位俊秀消息之灵通程度,恐怕绝非此时才知她来了旸县,如此看来,前面的几番陈情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江左赵家。

      即便这样,她面上倒是配合得很,道:“几位兄台以天下为己任,拳拳之心昭然在目,何罪之有?崔瑈今日可谓受益匪浅。”

      “小姐此誉实不敢当,我等不忍尊者蒙受无端污名,不过是顺从‘良心’二字而已。”

      崔瑈浅笑着颔首以回,眼下此话是真是假都无关宏旨,对于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俊杰而言,紧紧抓住在赵家人耳边留名的机会,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毕竟,当下最应紧张的人,该是吴王才对。

      事情也的确如此,此刻王府内乌云密布,吴王静坐书案后,正为这事儿伤神不已。

      那胡清玄作为王府门客已有数年,因机敏多才很得他看重,当初听闻胡清玄犯事后,吴王只道自古奇才多怪癖,再说此等风月案算不上罪过,几日以来的纷纷外议也没叫他放在心上,想着过段时日再将人捞出即可。

      万事也的确朝着预想方向发展,然而直到今日传出风声,言胡清玄不仅曾写文影射赵瀛,更主张废郡县,改分封,吴王这才陡觉风头不对。

      在开国太|祖册封的十七个世袭罔替的藩王中,九个或因无嗣或因罪过而除国,惟剩八个,而吴王府便是其中之一。其后,仁宗、真宗、睿宗三朝共册封了十一个藩王,除去当今圣上以兴王身份登上大宝,如今天下共计十八位藩王。

      仅凭如此结果,稍有脑筋的人都可看出,藩王这一身份既不能沾染政事,又暗藏除国之患,其风险怎会小?若只想着安然享乐一世,只怕风云突变时,消失得无声无息。

      窗外晴空万里,阳光夺目,吴王眯了眯眼,眉心深蹙,下意识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近日京官弹劾益王甚猛,言其侵占平民土地,流民叛乱蜂起……如此敏感之际,自己府上门客又被人深挖过往,恐怕,这幕后之人要对付的乃是整个吴王府!

      想起上次诗会后,谦儿对那位崔小姐的评价颇高,吴王沉吟一瞬,对旁边的管事道:“去请世子来。”

      午后,汪知县收到王府来帖,吴世子武谦想请他与崔瑈今夜前往邀月阁一聚。

      这一日之内,王府既下帖又请客,可见其中情急。

      “不瞒小姐,王府此帖极可能意不在我。如今外界盯我甚紧,所以即使得罪王府,这次宴请我也万万去不得,不过小姐转圜余地却极大,这牵涉江左赵家之事,还得由小姐个中调停周旋。”

      汪知县将请帖递给崔瑈,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神色。

      崔瑈接过一看,只见除吴世子武谦外,梅家、余家和汤家的人也会在场,尤其是与苏庭和关系紧密的梅家,她还确实得顾及几分。汪应奎兴许也看出王府的这番心思,想要借此将她推上前台,从而既不得罪县里士子,又不得罪吴王府,这算盘打得倒好。

      其实这般也并非不行,只是稍微知事的人都清楚,若是稀里糊涂就戴了旁人给的高帽,光担名头却做不了主,最终怕是会祸及自身。

      崔瑈放下请帖,想了想,浅笑着说:“汪大人处事中正详审,崔瑈这段时日获益颇丰,今日得大人如此信任,晚辈也深知责任重大。”

      汪知县眉眼含笑,知道她这是应承下此事了,于是先谦虚了几句,不过很快顿住话音,清楚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崔瑈收敛笑意,正色道:“大人心中恐已有数,此案短短四日内竟波澜迭起,胡清玄先是因通奸入狱,其后胡宅当夜就突发火灾,出狱之机显现时又另生重罪,矛头直指王府,这一环紧扣一环,绝非巧合可以解释。”

      汪知县没有吭声,直到听见她接下来所说,忍不住目露讶异。

      犹疑片刻后,他点点头,终是应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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