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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风月 ...

  •   数百里之外的崔瑈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正以她为饵来谋求赵煜信任。

      这几日她开始反复在想,先生让他们来县里见习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前段时间经汪知县安排,她先在六房里熟悉了县衙的办公架构。那衙门六房正好对应朝廷的吏、户、礼、兵、邢、工六部,各房置备文书小吏,零零总总相加竟达四十余人。

      别看这些人虽无官身,俸禄也不由朝廷拨款,然而他们多选自当地胥吏世袭之家,与地方大族关系紧密,具备专门才干并熟知在地情况,一县之内的大小事务也都经由其手,活虽琐碎繁多,却因此俘获权力。

      知县作为一县最高长官,直接由吏部选派任命,期满调任,而一个知县不论是想在任内有所作为,还是只求平安度过任期,若无胥吏配合也寸步难行,可谓是“流水的知县,铁打的胥吏”。

      正因如此,即便汪知县特意吩咐六房主管好生带崔瑈熟悉事务,他们虽恭恭敬敬应了下来,可实际上却只是做做样子,随意拿些陈年案牍给她打发时间。

      尤其是吏房和户房两大要害之地,更是将一切人事调用与钱粮赋税之事藏得紧实,话里话外都嫌崔瑈来这儿不帮忙反添乱。她心知肚明这两房事务最繁最重,也最易滋生猫腻,那些人不过是担心外人看出其中门道来。

      见几位主管相互配合防着自己,崔瑈虽觉郁闷却也无可奈何,难道还跟小孩儿似的向汪应奎告状?怕是强龙也压不了地头蛇。

      在六房里混了三天日子后,她算是看出来了,再待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遂向汪知县提出想跟着三班去看看县里的治安和营造情况,汪知县听后自是有求必应,立马安排了人带她。

      今日,崔瑈便打算跟人去城西监督白沙河道疏通工程。

      出了衙门往右转,正经过望春街时,一个青绿釉酒盅遽然从天而降,“啪”的掉落在街道中心,碎片四散飞溅。

      路上几个行人被这动静猛吓一跳,回神后不由骂骂咧咧地看向环香阁二楼,然而许久都不见上边有何动静。

      走在前面的衙役翟祝喝了一声,让前面那几人别乱嚷嚷,随即朝二楼自报了名号,打算把人叫出来管教一番。

      崔瑈也跟着抬头望去,却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娇笑声,“……胡爷您听听下面那犬吠,别是砸伤了人……”

      翟祝脸上有些挂不住,拧了眉正欲再度开口时,几个身着绫缎长衫的男子各偕女伴嬉笑着走至阑干前,中间那人正搂着貌美妓子的腰,悠悠向下瞥了眼,见是崔瑈后不禁一怔,很快绽出笑容,忙拱手道歉:“竟是崔小姐,胡某这厢失礼了。”说完紧忙下了楼。

      “我说是谁,原来是他,难怪这般做派。”

      “狗仗人势的东西,算了算了……”

      周围人悄声讥讽,翟祝脸上也一副见怪不怪之色,瞧一旁的崔瑈似是好奇,遂压低了声解释到:“这胡清玄平日张扬无忌,得罪的人不少,无奈此人确实颇得吴王殿下赏识——”

      正说着,胡清玄已行至崔瑈跟前,再次躬身赔礼道歉,态度很是诚恳。

      “崔小姐可是打算去哪儿逛逛?不知胡某是否有幸能陪侍小姐左右。”

      崔瑈见胡清玄眸光奕奕,笑容满面,再想起方才那急速变脸,心里有些好笑,奇怪的是对此倒不觉如何意外。

      这是她第二次见胡清玄,上次见还是在那鸣崖山诗会上。

      此人乃吴王府的门客,的确颇得王府看重,彼时世子武谦与她聊至一道香方时,曾提及府上山人极擅此术,不仅如此,那人诗文书画、占卜医术也皆在行,说完还兴致勃勃的将人叫至跟前。

      胡清玄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虽年过三十却驻容有道,瞧着极为年轻,看似守礼周容,又不掩眸中桀骜。

      这人也确实有点儿意思,初次见面,他看向崔瑈的目光里满是直白的惊艳,不曾藏掖一分,更难得的是给人观感不显猥琐,倒是个奇人。

      委婉谢绝好意后,崔瑈在胡清玄的惋惜中与他就此别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很快就再次听闻此人消息。

      翌日上午,一个名叫杜仲的年轻男子衙前击鼓,状告胡清玄多次诱|奸其娘子陈蕙。

      众人皆知,这类风月事私下里多了去了,只是闹上公堂的却少见,然而牵扯这么个有后台的,想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书吏打着呵欠铺平了纸,准备提笔记录证词。

      据杜仲言,他直觉陈蕙这段时日不对劲,昨日清晨便特意没去医馆开张,一直悄悄守在了家门外。直到傍晚距他往常回家还剩一个时辰之时,陈蕙出门去了九里巷的胡宅。半个时辰后,胡清玄亲自送她出来,二人姿态很是亲密。

      等胡清玄进了门他这才现身,陈蕙见了他惶惶不安,逼问下承认与胡清玄通奸已有数日。不仅如此,她身上还留有奇怪的香味,一问才知,二人办事时胡清玄用了迷香,而此香正与半月前乔员外暴毙一案中所涉迷香一模一样。

      汪知县听到此处皱了眉,喝问:“乔员外之死尚未结案,你怎知用的是同一种香,谁告诉你的?”

      杜仲浑身一颤,嗫嚅着:“街坊都这般传,还说叫玄散香,就是胡清玄制的。”

      玄散香?崔瑈惊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这香竟与胡清玄有关!

      很快,胡清玄被衙役带到了县衙。

      进了门,他不过略瞥了一眼厅堂右侧跪着的男女,神色无异地撩起衣摆直直下跪,拒不承认通奸之罪,只道既无人证又无物证,这对夫妇存心诬陷罢了。

      一直低垂着头的陈蕙听了这话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胡清玄,素净白皙的小脸上瞬间泪珠成线。

      在陈蕙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崔瑈目光完全锁在她眉眼之间,没来由的想起了昨日那妓子的体态身形,不禁暗道这也太过巧合了些……她拧紧了眉,暂且按下心中惊讶。

      汪知县见杜仲涨红了脸却拿不出证据,而一旁的陈蕙又只顾啜泣,心里不耐,转而审问胡清玄那玄散香一事。

      胡清玄极言冤枉,坦率道:“汪大人您也知,先前此案提我来问时,已有大夫为我作证,玄散香不过是闺房之用,人服食后只需纾解便无多大妨害,依我看,那乔员外身亡只怕是合欢时突生了急病,还请大人明鉴。”

      审至此处,汪应奎哪能不知许是有人想要整治胡清玄罢了,能知道乔员外暴毙前用了玄散香的人,只有仵作和县衙中人,他已下令暂不外传,这杜仲倒是好本事,竟清楚如此多内幕。

      按说胡清玄为人怪是怪了些,不过确有奇才,自从那玄散香制出后,旸县上至吴王府,下至寻常贵户,不少男子都曾用过此香,就连自己也颇得其中趣味。有吴王保他,私下用些钱打发这夫妇二人便是了,也算不上出格。

      思及此,汪应奎正想拍下惊堂木,却听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突兀响起。

      “启禀大人,小女子正有与胡清玄通奸的证据。”

      众人循声看去,正见陈蕙泪痕未干的脸上血色全无,此刻,她只觉讽刺无比,昨日还曾耳鬓厮磨的男子眼下却翻脸不认账,将罪名摘得干干净净,这就是自己赌上所有去私会的人,那些温柔小意和不曾感受过的宠爱,却是说没就没了。

      忽而想起男人交欢时总爱用锦帕蒙住她鼻唇,欢愉登顶那刻还曾叫过“月儿”这一陌生名字,彼时的她都已识趣咽下,没有多问一句,就怕惹人不快,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陈蕙胸中恨意翻涌着,深吸一气后颤着声说到:“大人,胡清玄胸口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形胎记,您可派人一验。”

      胡清玄瞥她一眼,摇头笑了:“知道这个又有何难?你背后之人只需买通我家中仆妇偷窥便知,如此证据也亏你说得出口。”

      陈蕙被他眼里的轻蔑刺痛,惨然一笑,无力问:“那你左肩胛骨下的指甲印呢?昨日我忍不住伤了你,若是比对一二,定与我右手指甲相契。”

      厅堂内静了一瞬,这话里的香艳意味竟叫人猝不及防。

      崔瑈抿抿唇,仔细留意胡清玄神色,见他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不耐。

      审到这里,其中微妙算是暴露殆尽。

      汪知县瞧堂上众人神色各异,清清嗓,道:“此案情况复杂,先将胡清玄和陈蕙各自关押,择日再判。”

      崔瑈听后不禁弯唇,按大周律法,犯了通奸罪的男女可被判处两年徒刑。眼下汪大人不言明具体关押罪名,正是给双方留时间找人运作,如此既不明显违背审理之正,又暗中给足了吴王府面子,还能静观胡清玄所说那“背后之人”的动作,算是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位。

      此时,所有人都未将这件风月案当回事儿,却丝毫不知,今日的事竟是一场风暴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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