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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盼归 ...

  •   宁远茶楼,松涛厅。

      副将杨彦浓眉紧锁,静坐在位,手旁的茶盏虽满却已不见热气。窗前,一个年轻男人斜靠而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流民首梁晟,如今业已改回原名且摇身变为俞大将军亲外甥的何骏。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杨彦眉头忽松,立刻站起身来。门开启,一张俊美面孔显现——

      “晋侍卫长。”杨彦满脸溢笑,上前几步拱手作揖,“许久未见,侍卫长神采依旧,杨某此次前来还得多劳您关照。”

      晋臣略一拱手,“杨副将客气,能屡得俞大将军差遣,可见副将深受大将军信任。”说完瞥了眼另一位跟着见礼的男子,却没再多说什么。

      杨彦心里一个咯噔。三日前与何骏一抵京,他便写了拜帖至北府,并附上俞将军亲笔信,此次奉命前来,乃是带何骏亲自向赵大人请罪。赵大人既已接信,不可能不知此事,然而今日晋臣竟丝毫未提。

      “侍卫长,何骏年轻气盛,过去冲撞了大人和崔小姐,俞将军深感有愧,特命我押他前来向大人请罪,就不知……”

      没等杨彦话说完,晋臣便轻松截住话音:“不知者无罪,当初俞大将军已当面向大人请罪,今日又何须一请再请?”

      何骏微垂首站在杨彦后方一步,虽一向不羁惯了,可见舅舅的得力心腹竟在晋臣面前这般客气,也摸到几分轻重,于是强忍不适道:“是鄙人不长眼得罪了赵家亲眷,简直该死,赵大人不计前嫌屡屡提携,鄙人往后必尽犬马之劳,赎罪还恩,还望侍卫长再为我通传,只求当面向大人谢罪陈情。”

      晋臣听完只淡淡一笑,径直对杨副将道:“非我推脱,如今正逢三年一度朝觐考察,北府门前拜帖就没有断过。大将军信中言及之事,大人都知道了,让我传话:‘筑防、练兵、马匹,一日不可断,他事勿忧。’”

      杨副将眼睛一亮,立刻应下,“是,下官知晓,定将大人的话带到!”紧接着又转身去红木缠花圆桌旁,取来一个一尺见宽的锦盒双手奉上,语气极为恭敬,“这是俞将军敬献给大人的一丝薄礼,烦请侍卫长代为转达。”

      “大将军客气。”晋臣说着便接过了礼,似不见意外,“在下还有事在身,告辞。”

      杨彦暗暗舒了口气,忙殷勤送人出门:“侍卫长走好,还有劳您来这一趟。”

      见杨叔仍立在原地目送人离开,何骏走上前瞥了眼晋臣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懒懒倚靠在门,口中“嗤”地笑出了声:“不愧为江左赵家的家臣,比您这秩从二品的边将都摆得起谱。”

      杨彦乃为何骏上司,因俞大成之故早就待他如子侄,此刻听了这话刚想笑骂一句“放你娘的屁”,可想起他娘的身份,迅速改口低斥道:“嘴上没个把门的,赶紧进来!”

      方坐下,杨彦一仰头喝完早就凉透的茶,重重放下杯子,朝何骏挥了下手:“过来坐,你这痞样还没给你纠过来吗?叫将军看见不得练你一练。”

      何骏笑笑,坐下后腰背却有意板正了几分,可想起刚才自个儿被迫拽文赔罪,心里极不痛快,“要我说,这赵齐光大人见人不愿见,收礼倒收得痛快,还以为多清高——”

      话音未落,何骏猛地一闪,然而面庞还是被泼了茶水,顿时凉意飕飕。他刚抬头,就被杨彦眼底的严厉给逼退了话音。

      “何骏,跟在将军身边也有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何骏拧眉欲开口,却被杨彦冷笑打断:“将军连续五年给赵大人送年礼,从起初的土特产,到名家字画,再到古玩珍奇,赵大人一并收下。这什么意思你懂吗?收礼是人家看得起将军,愿意承将军的情。”

      “当今天下说到底还是文官的天下,你可知,那位大人能一手扶将军上位,也能一把拉他下来,何况是你?人要晾着你,你就得二话不说好生受着!”

      何骏摸了一把脸,心底有些难堪,又有某种说不出的失落,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的大英雄舅舅。

      杨彦叹一口气,语气终于松缓了些:“我既应承将军教你,再难听的话也得说清楚。命是个好东西,你一时痛快不愿要了,可以,但你身边人还要命。”

      入夜,宫门外灯火尽数亮起,晋臣侯立路旁,安静得仿佛隐匿于夜色之中。

      “吱呀”一声,宫门缓缓开启。赵煜身着绯色官服走了出来,橘黄宫灯下,他玉色面庞英俊逼人,竟令人不敢直视。

      “大人。”晋臣立刻迎上前,落后他半步,低声汇报着今日大小之事。

      赵煜边听边沿长安街而行。

      冬夜的长安街因临近宫城,行人亦少,此刻竟似万籁俱静。

      远处天际杳渺深远,某些片刻,竟叫人忘却了一切人事。异族,练兵,国本,内患……时过境迁,所有都会化为尘埃,转为虚无。

      “……顾徵、郭敏昌等五人来北府拜访赵公。由郭祭酒牵头,今夜于和诵居举办辛卯科进士同科会,因该科多江左人士,遂添了‘同乡会’名头。听顾知州话里意思,还想请您赏脸一聚……”

      “下午,旸县知县汪应奎递来拜帖,欲向大人问安。”

      晋臣说到这儿略微一顿,见身前人无甚反应,正要汇报下一事时,却忽听他问:“汪应奎可是辛卯科进士?”

      晋臣恭敬回:“是,汪应奎与顾、郭两位大人为同科,此次亦参会。”

      赵煜默了片刻,倏尔失笑,发现自己关注的点也算奇怪。

      这顾、郭、汪三人,不都与那姑娘有所交集么?想起崔瑈对汪应奎“知权变”的评价,他眉眼舒展着,闲适开了口:“行,那就看看去。”

      和诵居内茶香四溢,诸人交际正浓。

      三年一度的朝觐考察使得大批外官上京,也催生了京内京外官员相交的最佳时机,这一整晚下来,汪应奎或周游于同科老友之间,或积极结交新贵后辈,谈兴极盛。原本他还想着今夜又为江左同乡会,只盼能见着那位大人,然而听得人言,赵煜极少于考核之际参加此类聚会,遂也歇了这份心思。

      不过今夜最叫汪应奎意外的,便是当年的同科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如今任职国子监祭酒的郭敏昌竟还记得他!

      “当年会礼部试后,那占卜道士的确没把你说错,汪老弟还真是过了不惑之龄,方得入坦途啊。”

      郭敏昌笑着拍拍他手臂,话里藏了几分玄机。要他说,汪应奎此人经历倒颇有意思,早年因性直得罪地方豪族,辗转多年后得同科提携,调至南都任工部主事,很快又因得罪上司而回到县里,此后性子大改,左右逢源,风评更日渐变好。

      汪应奎闻言叹笑,“可担不起兄长缪赞,跟您相比,我是稀里糊涂混了半辈子!”

      郭敏昌摇摇头,有意拿话点他,“你啊,还没听懂我意思。”

      汪应奎顿了顿没说话,心想自己与这位郭大人已多年无联系了,眼下怎值得他这般关注?

      郭敏昌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白道:“老弟不是在旸县接待过崔小姐吗?当初邓知州写的那份见习陈词正用了你的一句评语,如今存在国子监,我亲眼见过。”

      汪应奎心里一喜,然稍作迟疑,方道:“如此倒得邓知州厚爱了,可这,这全托崔小姐的福……”他有意压低了声儿,“也跟您交个底,当初真没想到崔小姐有这般造化,很多事未刻意避着她,如今就凭她与那位大人的关系,这还真不知是福是祸。”

      “还是想窄了,”郭敏昌意味深长道,“江左九县,崔小姐为何偏偏去到旸县历练?你真当抽签抽来的?别人我说不好,可这位崔小姐——”他停住没有多说,“你就听我一句,那位大人对你底细怕是了若指掌。”

      尚未等汪应奎细品此话,一个更大的惊喜接踵而至。

      “赵大人来了!”

      一官员匆忙绕过屏风,笑容满面地朝里头人报信,郭敏昌一听便顾不上汪应奎了,即刻跟着顾徵等人出去迎接。汪应奎暗自心惊,见人都往外涌,也理了理衣襟跟着朝前厅而去。

      人群中央,顾知州和郭祭酒一左一右,立于一个身着绯服的年轻男人身旁,那男子异常英俊,气度极为典雅从容,正由旁人为之引见,无形中,竟似有一道天然屏壁将他与周围人生生区分开来。

      原来这就是赵煜。

      汪应奎分了会儿神,刚欲凑上前时,赵煜正好侧首看向了他。汪应奎一愣,赶忙疾步上前,恰好听见郭敏昌在介绍他:“……这位就是旸县的汪应奎汪知县,之前崔瑈正是在汪知县手下见习。”

      汪应奎紧跟着行礼,“下官拜见赵大人,常闻大人英名,今日方得一见,某幸甚之至。”

      赵煜目光深邃黑亮,朝他颔首,语调极为悦耳清醇:“先前有劳汪知县为我带学生,今儿遇上,正好能闲叙茶话。”

      汪应奎满脸受宠若惊,顾徵见状微微笑着引赵煜一行人往和诵居后厅走。汪应奎跟着走去,待诸人坐定后,心里开始打起鼓来。后厅中,只剩下包括他在内的四五位大人,加上一个侍立于赵煜身后的陌生男子。

      看出汪应奎惊疑不定,赵煜闲适道:“旸县梅家那件事,邓知州对汪知县大有褒赏,此次吏部考核,甚重此事。”

      听得这般话音,汪应奎又惊又喜,阴影顿时一扫而光,“大人过誉了,下官实在愧不敢当。这事全因崔小姐相助,方能如此顺利解决。”心思急转间,想起之前郭敏昌的暗示,又小心回,“还得感谢大人信任,把小姐送到我这儿锻炼。”

      赵煜捏了杯盖轻刮茶面,端杯啜了一口,没有接话,不过脸上神色随意平和。

      在场人里,顾徵可是参与见证了赵崔二家的订婚,也再清楚不过其中底细,又瞧赵煜今日竟似特意来见一见这位汪知县,此刻已隐约生出某种猜想。

      “崔瑈原是在旸县见习,能在县衙待上一个月,倒也不容易。”

      众人对顾徵的话心照不宣。江左此等米脂流油之地,县衙吏役背后怕都有势力撑腰,就算是天降神兵进了这等地方,也得收一收羽翼。

      “底层治政,的确不简单。”放下茶盏,赵煜目光对上汪应奎,随意开了口,“她没故意偷懒吧?”

      赵煜语气很是寻常,就像在问自家小孩儿有没有调皮捣蛋一样,其余之人都默契笑了起来。

      汪应奎这下也品出几分意思,忙回:“小姐十分耐得住性子,很是守时,每日都提前一刻钟来衙里。”

      每日还提前上值?赵煜扬眉,侧眸问晋臣:“她是住城东留园么?”

      晋臣回是,汪应奎适时捧道:“那住得是有些远了,如此还能早到,亦见小姐心性,韧劲可嘉。”

      赵煜本无反应,可渐渐的,嘴角终究浮了笑意。

      要是在以前,谁会拿提前上值这事来他面前讨巧,然而到了崔瑈这里,如此小事竟也成了难得的优点,也算是提前感受了一把自家孩子被人夸奖后的心情。

      “留园那地方不错,荷池旷朗,清香宜人。”他似是解释,又像转移了话题。

      汪应奎等人不知背后缘由,闻言也开始聊起旸县的山水光景来。

      赵煜闲适听着,双手交合靠向椅背,忽然间有些走神。

      早知她起早赶着上值,还不如叫她住得近些。留园,不过是复刻了南府中的小南轩。就不知与那安平家中布置并无二致的澄园,又能否早日等来它的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城夏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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