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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承诺 ...

  •   后面的这段路程很是安静。崔瑈没有再说话,只一个人想些什么,慢慢地一级一级往上走。赵煜依旧跟在身后,亦有心事。

      一行人来到了峰顶。

      日光偏西,岚风徐吹。眼前景色美得令人心神怔怔,天际流云如一层暖金海水,缓缓浮动着。崔瑈只觉心间也有流水涌动,氤氲了湿润水汽。

      好像又回到了中州道观里,与他一起看山间夜雨的那个晚上。

      崔瑈突然弯了唇角,抛掉片刻前的烦心事,朝身侧男人看去。他迎着霞光望向身前云海,目光沉静辽远,察觉到她注目,侧首,黑曜石般的眼漾起一丝涟漪,仿佛搅动了满池波光。

      “镜山,有什么典故么?”她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赵煜道:“有是有,但肯定不够吸引你。”

      崔瑈弯唇笑了。原来,他竟清楚她喜欢活在历史中,好像,也只有历史性的意义对她足够有吸引力。便是洛水,也只有与《洛神赋》相联,方可令她心有所感。

      而身边这人却可以浸润于自然中,无需再问前缘。

      所以,是她与尘世的羁绊更深吗?如此倒能解释他当初的那个选择了,甘愿放弃赵家家主之位,遁世而居。

      “先生,过去我梦见过很多次你站在黄河边上。”

      好像将乘风归去,再不见影踪。

      留意她又换回了这个称呼,赵煜心念忽动,静静看她。

      与他对视间,崔瑈思绪飘远而去,曾经他问过的那个问题莫名其妙地闯进脑海……为什么会以范蠡来喻指他呢?也许就像范蠡那样,有人曾居庙堂之高,终了,将寄余生于沧海。

      曾经那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正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安静欣赏着的英俊面孔,眉目鸦黑深邃,霞光下,肌理如美玉雕琢,却全无丝毫女气。会不会有看腻的那一天?她想,应该不会。

      崔瑈心止不住地泛着甜,只为这个男人是她一人的,旁人再臆想都绝无可能。

      赵煜挑眉:“自个儿傻乐什么呢?”

      崔瑈轻哼,谁傻了,自顾自地向他靠近了些。

      十余步外,晋臣与孟夏见状立刻侧了身,面向来路而立。

      赵煜暼了那二人一眼,慢悠道:“你看你,都让别人不好意思了。”

      崔瑈也随之看了过去,回过头,双臂环住他脖子,幽香袭人:“没事儿,你好意思就行。”

      赵煜垂眸睨她,垂于身侧的手已自然而然抚上她细腰。

      “说到晋侍卫长,我今儿才从他那儿得知郑鹏竟然没死,而蒋姨娘又被你保了下来,顾二还为这事儿托我向你道谢呢。”

      崔瑈长睫轻抬,攫住他深黑眸光,问:“先生是否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那本册子做文章?”

      所以当她从罗翀那儿取回册子后,他只不甚在意地放进了抽屉里,不见一丝扳倒政敌在望的自满。

      赵煜心想,这姑娘怕是早有怀疑,却能忍到现在才问,于是好生解释道:“册子只是未上呈御座,若无它在手,乔瓒也不会这般轻易让步。你说是不是这理?”

      瞧女孩儿认真地听他说话,乖软可人,赵煜没忍住俯身,轻轻啄了下她脸蛋,语声缱绻:“我们崔瑈立下的功劳可不小,得好好奖励。”

      崔瑈听他哄小孩儿般的语气,心尖一阵酥麻,被他吻过的地方更像着了火似的。便是如此,也仍没有忽略掉他话中含义。

      “所以,这就是你说过的‘调剂盐梅’么?就算圣上已对乔瓒心有嫌隙,你也不会乘胜追击是吗?”

      可是为什么呢?若对手处于眼下你所在之位,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赵煜还以为她早就忘了两人打赌那事儿,拇指揉弄她白嫩下巴:“若我告诉你答案,当初那赌约是算我赢还是你赢?”

      崔瑈没想到他这般计较,不禁软声道:“好歹给点儿提示,一般人谁能摸得清你心思?”要她说,这人内里九曲回环,不是他自个儿愿意,旁人便再难摸透分毫。

      赵煜唇角浮起一丝极浅的笑:“这么谦虚啊,你不一直把我摸得透透的么?”

      毕竟谁人有她厉害,能次次看穿他对她的欲念。

      崔瑈抵不住男人眸中深意,眼睫轻垂:“怎么会——”底气不足地否认完,又朝他贴得更紧,不依不饶地要他给答案。

      赵煜眉心直跳,稳住怀中贴近的娇躯,稍稍拉开距离,“别闹,有你求饶的时候。”

      崔瑈惊了一惊,猛地察觉到他的反应,又羞又怕,“我不是故意的,你吓我做什么。”她仰头,柳眉弯蹙,声音中带了委屈。

      赵煜好笑:“怎么就吓着你了?不说的事实么。”

      崔瑈一听更气,松了手就要推他。

      赵煜极为轻松地将她压入怀里,垂了眸,指腹在她如同蛋白般嫩滑的脸颊上细细摩挲着,漫不经心道:“教你一招儿,赶紧猜出来那词儿,再跟我要个保证,哪还用害怕,你说是不是?”

      当初二人曾说好,若她能猜出他给的七句话,则他予她一个承诺。那另外六句的答案已全在崔瑈的那篇文章里,如今只剩下“调剂盐梅”这最后一句。

      崔瑈挣脱不过只好放弃反抗,掌心抵在他胸前,眨巴着眼问:“那齐光大人行行好,可否给点儿提示呐?”

      赵煜被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弄得心发痒,语气不明:“给你多少提示了,再提示不如直说得了。”

      见女孩儿气哼哼地扭了身子不再理他,赵煜撑不住笑了,修韧手指转到她细细的脖颈后,爱怜无比地轻揉:“慢慢儿想,等你呢,急什么。”

      崔瑈转身埋首在他胸前,先是自我放弃了会儿,可闻着男人身上的清淡檀香味,心神也渐渐变得清明,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返了回来。

      不对,他说已经提示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多少提示”,便还不止一次。这倒有些稀奇了,他何曾在同一问题上反复过?

      ——“为什么想写范蠡。”

      ——“再想想,为什么要提范蠡。”

      原先未愿深思的隐忧,忽然间,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崔瑈心神倏尔低落了下来,亦渐渐松开手。

      当初提及范蠡时,也许已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正位于一个范蠡同样遭遇过的处境。

      古之为相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心甘情愿拱手归隐,绝非人人能为之。当位极人臣,乃至功高盖主时,或许仅剩一条出路,方可不负忠义之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赵煜,是看见了那道深渊吗?

      于是在除掉益王后,并没有对蒋储一派赶尽杀绝。而“调剂盐梅”之意,也不仅为平衡内阁各方势力,同样重要的,还为平衡皇权与内阁之争。

      崔瑈抬起头来,目光怔然地与他遇上。

      不怪她太过惊骇,毕竟赵煜这一做法已与开国太/祖之训背道而驰,永远都无法公之于众。

      赵煜见崔瑈神色,知她恐怕猜了出来。

      “怕么?”他问得很轻。

      崔瑈咽了下喉。她想,应该害怕的。千百年间,皇权与相权之争从未停止。如诸葛亮得君王全部托付,古今罕见。不论是为君者,还是为人臣,一失足皆粉身碎骨。

      只要赵煜达至其位,终会面临此关。当初,嘉祐帝和赵瀛便是如此;将来,圣上和他亦然。

      而他与她,必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煜定定看着她,仍在等待她的回答。

      崔瑈呼吸略停,极快地转了话音:“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承诺了?”

      女孩儿黑莹莹的杏眼凝着他,明媚透亮,骄傲之色尽显。见她避而不答,赵煜唇畔泛起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说说看?”

      盯着那双湛然黑眸看了良久,崔瑈手里已隐隐浸出汗来,心怯一起,继而又落下。

      说还是不说。也许说完后,她便永远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崔瑈收回视线,声音极轻:“我想让你——”话音却忽地一停。

      不对,不该这么说。

      崔瑈深吸一口气,有些难过地道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我好像每次与你说话前,都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唤你,是直呼你名?还是唤先生?哥哥?抑或是人人都能唤的齐光大人?”

      就像李温卿,薛嘉瑛,未曾谋面的裴小姐,王小姐,以及那未来不知姓名的一个又一个陌生人……

      赵煜听出了她话中端倪,明白先前凉亭发生的事终究令她心生不悦。

      女孩儿微垂着颈,弯出一道柔美弧度,她应在极力压抑情绪,再次抬眸时,却见里面已然水光濛濛,似乎只需轻轻一眨,便会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赵煜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攫住,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一下。眼见崔瑈红唇轻颤,不知为何,他蓦地生出某种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身前人的嗓音与他心底的那道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我想早点嫁给你,好不好?”

      如此,世上能唤你夫君的,唯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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