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外》清雅

9、09

　　09
　　“砰……砰……”几声枪响过后，远处移动的目标被精准的击中，胡衷寒冲我打了一个表示胜利的手势，喊道：“小林，好样的！”
　　给了他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我装上一匣子弹，继续寻找目标。手中的钢枪，不是随处可见的汉阳造，枪体上的印刻的俄文显示了它的来历不凡。十天前，这批足够武装一个军的苏俄军火：包括4门火炮、15挺机枪，8000条步枪，每条枪配子弹500发，刚刚自海参威秘密运抵广州。而陈辞修因精通俄文，被选中负责押运，因此他一去数月，至今方归。
　　现在，我们在学校进行战术实战演习，由蒋校长与军校党代表廖仲恺发布命令，军事总教官何应钦指挥，所有军事教官和学员一律参加。这同时也是针对一期学员进行的毕业考试。实战演习以小队为单位，个人成绩将记入小队总分。别的不敢说，可论到枪法，我可是一流。军校里来自苏俄的军事教官曾经说，我的身体条件虽不如人，可却有当一名狙击手的素质。
　　实战演□□共进行了20多天，499名军校一期学员，经过测试，456人通过，43人名落孙山，辉生照例高居榜首，衷寒紧随其后，而我却是那43人之一。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先天的不足岂是短短几日可以弥补？我暗中苦笑：此事重大，果然连辉生也帮不了我。丢脸倒不打紧，反正我向无争强好胜之心，只是……未能顺利毕业，意味着还要留在军校继续学习，而辉生他们却要离开，作为见习军官进入军队，接着走向战场……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
　　二期同学们慷慨激扬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我坐在草坪上，偷来浮生半日闲。歌声再度飘来，我低头看了看军服上别着的盾牌形校徽，青天白日满地红上镌刻着校训——“亲爱精诚”四个大字。然而半年来的冷眼旁观，见到的却是党派之争日盛。我摇头：国共本是同根，又何必相煎？
　　仰面躺下，闭上眼，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且享受这无限春光吧！
　　我来这里已有多久了？自去年三月初来乍到，至今已有一年了吧。去年年底，辉生他们自军校毕业，黄埔学生军（注：黄埔学生军虽名为军，但实际编制只有两个教导团，3000余人而已）随即建立，接着，东征陈炯明叛军，收复粤东，一路捷报频传，威名远播。
　　衷寒每周都会来信，絮絮叨叨说着“捐躯赴国难，视死乎如归”之类。他一腔热血，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吧。果然，就在月初，棉湖之战中，他立下大功，被提升为机枪连上尉副连长。
　　许多年后，在他的传记——《胡上将衷寒传》中，我读到了时任教导团第一团团长的何应钦对此战的回忆：“棉湖之役，余率第一团与敌苦战，衷寒弟以机枪连排长，掩护本团作战而有功，自是崭露头角，深为领袖（指蒋中正）器重。”
　　辉生的来信却是极少，压在枕下寥寥数封而已。烽火连天月，家书抵万金。寥寥数言，点点滴滴，也多是叮咛我好生保重。我苦笑：他在前线浴血，我于后方苟安，这保重的话，怎么也该由我来说吧。他是北洋政府高官之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初进军校那会儿，我还有些疑惑：他真的会告别过去，走上战场？但现在我知他在军中已屡建奇功，累升至少校营长。
　　张辉生、蒋先云、陈赓，这三个同为共产党员的黄埔一期毕业生，他们的名字已渐渐被人们合在一起，冠以“黄埔三杰”的美誉。
　　对了，谭瑞也来过一封信，广州别后，她去了上海，现正在一间小学校教书。她问起辉生的近况，我便把辉生的地址给了她。这位小姐，倒也真锲而不舍。

　　阳阳光满撒在身上，透过闭下的眼帘，在眼前透出一片暖色。越来越暖，我不由得困顿起来，意识渐飘渐远，就在即将睡去的当口，眼前的橙色中突然投下一袭暗色，强迫自己睁开眼，阳光在人形的身影边缘渡上了一圈明亮的金黄，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锃亮的长统马靴，一身黄呢军装，一张白皙的脸上薄唇微闭，两道剑眉下一双眼里没有激情，也没有怒火，只有水一般的沉静。
　　天哪！他已来了多久？我立时一跃而起。

　　自二期开始，军校开始分科教学：步、炮、工、辎、宪兵五科，步兵科自是热门，然而在选科时，我却神使鬼差地选择了炮科。于是，保定军官学校炮科毕业的陈辞修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的军事教官。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年纪比有些同学还轻的陈教官却是个冷面冷心的主儿，平时话虽不多，但军事训练却极为严苛，几个月下来，炮兵科的同学们个个怨声载道，若不是军纪严厉，怕早就出了几个逃兵了。
　　我一向是乖乖学生，此番是第一次开小差，就被他当场逮住，运气真是差到极点。没等他开口，我已打了个立正，敬礼道：“报告陈教官，喻林知错了。”
　　他也没有废话，点头道：“既已知错，那自己选吧！”
　　我心中哀叫一声：“自己选”意思就是自己选受罚的方式。陈辞修的选择有两个：或者围操场跑10圈，或者做100个俯卧撑。方法虽无甚创意，但绝对实用。暗暗权衡了一下，我认命的朝操场走去。800米的跑道，10圈，会要了我半条命的，不过总比100个俯卧撑好些，那会要了我整条小命。
　　走了一半，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黄色的身影，企图博取一点同情。
　　他仍立于原地，挺拔的身形在草地上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
　　一片乌云压过，遮蔽了烂漫春光，怕是要变天了。我不由更加懊恼：今儿真是昏了头，才会触犯到他！
　　如果衷寒的热情是火，辉生的温暖就是和煦的风，而陈辞修，根本就是一潭冰水，任谁也惊不起涟漪吧！

　　突然间，警钟大作，我大惊：这是召集军校全体人员集合的钟声，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那边陈辞修也变了脸色，示意我不必受罚，赶快去指定地点集合。
　　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操场，匆忙却不慌乱，两分钟内，500人集合已毕。
　　蒋校长立于前台，军校所有教务人员无一缺席。一股不祥的预兆笼上心头，果然，肃立片刻后，将校长无比沉痛地宣布：孙总理已于今日清晨因肝癌医治无效逝世于北京协和医院。接着，他又传达了总理遗教：
　　“余致力于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
　　雷声隆隆，瓢泼大雨骤然而至，这是今年广州的第一场雷雨。
　　我们默默伫立，一些同学的眼里已噙着泪花，更有人默默饮泣……
　　连陈辞修向来沉静如水的眼里竟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泪水共雨水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
　　孙总理领导共和革命，一生经历反清、倒袁、护国、护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今日，一代伟人终于永远停止了战斗。
　　今日，举国悲恸。
　　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
　　今后的中国人，当永远铭记这个日子吧。
　　然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仅仅只是拉开了悲剧的序幕。

　　7月，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汪精卫以全票通过当选国民政府主席。接着，国民政府对所辖军队进行整编，正式组建国民革命军，下辖七个军。以黄埔学生军为基础组建而成第一军，由蒋校长亲任军长。建国湘军改为第二军，军长竟是谭瑞之父谭延恺。胡衷寒调升第一军第一师二团中校团长，升迁速度之快，令人侧目。
　　8月，军校党代表、国民党□□领袖廖仲恺被刺于广州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身中4弹，血溅当场，凶手被卫兵击伤后死于医院，廖案遂成民国一大悬案。国民党元老胡汉民、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许崇智都因牵涉其中，或出国，或下野。蒋校长取而代之，一跃成为党魁最有力的竞争者。
　　9月，我终于自黄埔军校二期毕业，结束了一年多的军校生涯，来到衷寒麾下做了一个小小的少尉排长。我们本是同期同队的同学，只因机缘不同，如今身份天差地远，无怪后来有人说黄埔军校等级分明，“高一期压死人”。
　　10月，国民革命军第二次东征，我也随军出征。国民革命军势如破竹，一个多月后，第二次东征取得完全胜利，彻底肃清了两广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