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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何其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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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永乐并不知道方向。
自平阳到临晖的道路,她来回过几趟,可是每次都只是坐在马车内,所以面前的路到底是通往何方的,她不知道。
可是她的目的也并不是要去往何处,而是招引人来找她。
就好像要引出一只麻雀来,就要先往地上洒谷子;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自己本身就是诱饵。
月在空中挂,似乎要随着人走到天涯;就在永乐自己都觉得有些脚酸的时候,她停下了步子。
终于听到了别人的脚步声。
不属于更夫或者醉醺醺的混混们的,轻轻的脚步声。
好像是故意给她听到似的。
永乐扭过头,看见了君平,两个人相隔数尺,距离不远也不近。
她绽放出灿烂的笑颜来。
君平实在奇怪,为何她连这种时候都那么高兴?仿佛一点都不觉自己被作弄,即将落入圈套中一般。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最终只是平淡地点点头:“跟我来。”
永乐却忽然道:“慢着。”
君平扭身回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永乐还是笑,指着他腰间系的那块玉,道:“还来。”
君平会意,将那玉解下来。
看他十指纤长,动作迅速,永乐接过玉,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这块玉雕工算好,是一块黄玉的龙牌,是有日难得与栩尧一块儿出门,在店里买的,虽然柳懿对这外间买来的玩物有些不屑,却博得了栩尧喜欢。
于是永乐就买给他,给他挂在脖子上。
天天看着,无比熟悉。
今天君平一来,她就看见了这块玉。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有一模一样的玉挂在君平的身上,前几次相见分明还没有的。
她知道这块玉是栩尧的,可是君平前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刺刺地将这块玉挂在身上。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至于厉邵齐到底明不明白,永乐暂且不想管了。
她不能不管栩尧。
见她好好地收了玉,君平忽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骗你?”
“骗了不止一次了。”永乐不在意。
“若小公子已经……”
这话在永乐的白眼之下,被君平吞回了肚子里。
永乐揉了揉手腕,道:“到你们那,还要走多久?”
“半个时辰。”
永乐拍拍他肩膀。
君平扬眉。
“我走累了,你背我。”
这月明星稀,风过无声,这一句话让君平陡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君平真的把永乐背在了背上。
不知道怎么地,就觉着这样的美人,应该是足不沾尘,合该被好好保护起来的,君平听着永乐伏在他背上,发出的均匀呼吸声,如是想。
她竟然就这么睡了。
仿似真的很疲倦了一般,才行到一半,她就睡了。
就在她醒着的时候,也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动作,不曾在沿路做下标记,不曾留下什么线索。
鼻息近在颈侧,有点微微发痒。
君平很想摇醒她,问她那日为何见到她就这么欣喜,又想知道那天为何她又是哭又是笑,给了他两记耳光。
这么漂亮的人,他要是曾见过,一定会记得。
可是事实是,他也不知道,是否曾在某年某月某天,见过她。
他两年前病过一场,右手差点救不会来,还好老天怜恤,令他被人所救。
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就是道义,是江湖中人都懂得的道理。
“喂……”
他忍不住出声。
回答他的是永乐平稳的呼吸。
她并没有醒。
君平一咬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永乐是真的睡了。
她趴在君平的背上,忽然想起了当年去集贤庄,先生家的园子乱七八糟,引得三人都迷路,她就是这么叫君平背着,然后凝香替她撑伞。
最后走了许久,还是瞧不见路,肚子又饿,差点就将先生的爱犬大黄给烤了来吃。
想得又开心又疲累,只跟自己说阖上眼歇歇,谁知真的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天已亮了。
这一处陌生的大床,让永乐打了个寒颤,然后马上她又恢复了冷淡的脸色。
君平现在不在。
岂止是君平,屋内除了她,根本就没有别人,这般安静,令人有些不大好的联想。
永乐看看身上,还是昨日的穿戴,但摸摸袖中,那块玉又不见了,但其他东西都在,金针与一些散药。
暂且先不去在意,永乐放眼四周,布置得还算华丽。
虽没有人,但屋子里却有预备着梳洗的温水,摸一摸,热度恰到好处。
没有伺候的人,永乐胡乱地把脸擦了擦,然后坐在镜前,开始梳自己的头发。
头发很长,慢慢地梳,一梳就是一炷香的功夫,没有婢女在,只好随意地挽了一挽。
刚打扮好,就听见门响。
她立刻警觉起来,可是推门进来的,却是——
“栩尧!”
当真是栩尧,永乐站了起来,看见栩尧用雷霆万钧之势扑进她怀里,脑袋撞在她手腕上,两个人都叫痛。
“你怎么在这?”永乐揪着他耳朵。
栩尧发出一声稚气的尖叫,拼命挣开,捂住两只耳朵:“你也在啊……”
永乐气得捏住他鼻子:“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小混蛋——”
谁会在这种地方?有空还不如回去跟厉邵齐说说话,算算账,刺激刺激他——
栩尧的鼻子被捏住,只好张大嘴巴出气。
永乐看他这样子无法说话,只得松开手。
栩尧揉揉鼻尖,道:“永乐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我爹是个好人来着……”栩尧道:“你说他不好。”
永乐的表情一下便古怪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天底下只有厉邵昀可以做出这么多无聊事儿来,可是听见栩尧这么说,只觉得牙关要是不咬紧,一口鲜血大约就要喷出来了。
想起栩乔当年的眼神,与现在栩尧的眼神重叠在一处。
有种狂躁的冲动。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不是大混蛋,也生不出你个小混蛋起来。”说完,她摔袖就要走。
栩尧拉住她:“怎么了?”
“你觉得他好,就跟着他吧。”
那是个如果你不是女儿,就不需要你的混蛋男人罢了,以斯文面相,骗了栩乔的心,给她一生不幸——
这样的男人,竟也会得栩尧的喜欢。
永乐不甘心。
“我只是说说而已,怎么会有人比你更好?”栩尧紧紧地拉扯着永乐的袖子不放。
他很坚决地不放手。
永乐漠然看了看他,把他抱起来,觉得才短短十数日不见,他又重了。
他还小,正是在成长的时刻,一日不见,都似会变个样子。
栩尧伸手去摸永乐的面皮。
永乐黯然。
她带着栩尧四年,她与栩乔骨血相连,这个孩子为何就不能像栩乔或是像她多一点?
“你喜欢你爹的话,就呆在这里,他……这天下都是他的,跟着他,可保你一世无忧。”
栩尧两只手捉住她袖子,犹疑着又摇摇头。
“我……是追来找永乐的,永乐比较重要。”
可见他十分苦恼,这话像是说给永乐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若使稚童解笑语,不致含怒到天明。
永乐苦笑。
这可怎么办呢……
都已经来了,虽然早察觉到自己的担心可能是多余,虎毒尚不食子,厉邵昀不至于可耻到那样地步……
正胡思乱想,忽听叩门声。
“谁?”
“永乐姑娘,我们公子请你过去。”
是君平。
每次一听君平说出“我们公子”四个字,永乐就想撕他嘴,这次也不例外。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加之栩尧自她怀里跳下,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君平在门外恭候,自有别人领这两人过去,但永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若有似无地瞄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个小女孩找到了新鲜的恶作剧,正在得意。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何处,园子却是按照江南的景致布置起来的,亭台楼阁,小桥花榭,都颇有些趣味。
永乐看了几眼,哼了一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屋外繁花似锦,香气馥郁,果然是那人的品味。
外间阳光虽好,但推门而入,屋内却不知道为何,布置得阴郁暗闷,又用帘帐隔着,根本看不清内中有什么人在;几案上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香气似有若无。
永乐以前喜欢这味道,现在却拿袖子掩了鼻,走进屋内,也不等别人发话,先寻一张大椅坐了下来。
带路的那年轻小婢倒也不觉尴尬,她恭恭敬敬地向帘内的人跪下,道:“公子,永乐姑娘已经到了。”
半晌,那帘子内的人,才发出“嗯”的一声。
声音轻飘飘的,就好像这香雾一般淡然。
那小婢退了下去,还不带上了门。
只听一记响指,屋内烛台亮了两支,但这些光亮聊胜于无。
帘内的人没有走出来,永乐自然也不会进去,两下僵持着。
这气氛古怪,无人说话。
栩尧第一个先不耐烦,拿脚把一张空椅子一踢,发出好大的声响,椅子应声而倒。
帘内的人道:“君平来。”
君平果然推门进来:“公子,有何事?”
“把小公子带出去。”
说是这么说,可是君平哄不来栩尧,栩尧就拉着永乐的两只袖子不肯放手。
眼见着两片袖子都快要被他撕下来,永乐道:“你快出去,我们说完了,才好陪你玩儿。”
栩尧想想,正是这个道理,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开手,也不让君平抱,自己大步向前,一边还嘀咕事无不可对人言之类的话。
他一走,门再次阖上,这次永乐抢先发话了。
“这么大的阵仗,三催四请,到底请我来做什么?”
帘子内的人,轻轻地笑:“找你来,并不为了什么,只不过是为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同笑声一样轻。
“治、病。”
这声音,与厉邵齐何其相似,一瞬间就令永乐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