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止》声声与慢

9、偏偏引山洪

　　夏宜自认自己的教育方式还算尽心负责，激励民主，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说话方式不对，严厉了些，但一切都是女儿着想。
　　说是竭尽心力也不为过了。

　　上午听说容嘉去画画的时候，她还笑着跟人王老太太说绝对不可能的事，现在想想，人家说不定在背地里怎么笑呢。
　　她的女儿，去学画画这么大的事竟然瞒了她这么久，自己最后还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的。
　　马上就中考了，本来成绩就不好，还去学一些没用的东西，费时间又费钱。

　　“你现在挺厉害啊容嘉，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了。”夏宜沉着一张脸，声音却是笑着的。

　　容嘉呼吸滞了滞，不敢抬头看她的目光。

　　“说话。”

　　“爸爸同意了的……”容嘉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带着害怕和乞求。

　　女人的怒火似乎“腾”地就冲到了天灵盖，冷笑了两声，“他同意有什么用？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马上要中考了知不知道！”
　　“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么？倒数的成绩你还去学画画？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她迅即站起身，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气氛一下沉闷起来，女生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没吭声。

　　“还跟我说什么画黑板报，一上午看不见人，上周末也是去学画画了是吧？我就说你哪有这么好学每天去图书馆！”夏宜走近她，声音越来越大，控制不住情绪时，甚至没忍住拍了下容嘉的脑袋，“从来没把正心放在学习上，怪不得成绩越来越差！语文再好有什么用，让你写数学就一副死样子！”

　　容嘉全身都有些麻木，她吸了吸鼻子，快要喘不过气来。

　　“还好意思哭？我请你脑子里面想一想，看看你岁岁姐姐，人家从来不要家长管，成绩那么好，又听话又懂事，实在不行你看看容声，人家比你年纪小，但他成绩需要你舅舅舅妈操心吗……”

　　前面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迅速涌了上来，滴落在脚尖，在鞋面上绽开痕迹。

　　一直以来，她都是在夏宜的控制和打击下长大。
　　她不会管她是否开心，只会在意她有没有按照她说的方式去做。
　　成绩不好时，她只会说她不努力学习，吃饭时没有坐姿端正不能吃饭，夹菜时只能夹自己面前的，坐椅子只能坐三分之一，笑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因为那样不文雅，假期起晚了也会被骂……

　　所以还说什么呢？

　　说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成绩就是上不去，说没有不把正心放在学习上，只是能力真的只能到这了。
　　她信么？

　　跟她说自己初中三年有将近两年的时候都在被校园欺凌，好不容易初三分班了，但对方就是要抓着不放，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宜听完会怎么做呢？
　　她会先指责她，为什么会被别人欺负呢，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你别去理她们不就好了。然后，她会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而已。
　　只要你认真学习，学习好了，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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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明明都已经知道答案的事情，有必要说吗？

　　她从来都不是她的后盾。

　　容嘉抬手抹掉眼泪就往房间走。
　　“不准去学画画了，你听到了没有。”夏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是商量的语气，是陈述句。
　　是命令。

　　“我不。”她转过身，对上夏宜的目光。
　　看她的脸色，容嘉知道，这一天大概是不会消停了。

　　最后是怎么结束这场争吵的，容嘉不太想记得了，只记得的是夏宜的责骂，还有，容津的沉默。

　　关上门，容嘉在书桌前坐下，找出一个创可贴。
　　灰尘粒擦进了破皮处，渗出的血丝已经干了，她低头拿着湿巾擦了擦，随即把创可贴贴在了手掌。
　　带着两分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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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
　　升旗仪式结束，聂舒桐挽着容嘉朝食堂走去。
　　“阿姨，我要一份饺子。”聂舒桐指了指菜单栏，“你要吃什么？”
　　容嘉头也没抬，随口应了一声，“跟你一样。”
　　“要两份饺子阿姨，一份放葱，不份不放。”

　　聂舒桐坐下来，这才注意到她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你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容嘉趴在桌子上，手晃了晃，“昨天补作业补到两点。”

　　窗外有风卷进来，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容嘉揉揉鼻子。

　　“你牛啊写到两点，我的天，怎么搞到这么晚？”聂舒桐瞪大了眼睛。
　　饺子被端上来，各个皮薄馅多，浓郁的肉香味扑鼻，容嘉面前是没加葱的那份，她舀起一个送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昨天跟我妈吵了一架。”
　　聂舒桐抬头，“怎么了？”
　　“她发现我去学画画了。”容嘉语气平淡。
　　女生张了张口，见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也低下头没再问。

　　“我听说我们年级要来个转学生。”聂舒桐换了个话题。
　　容嘉“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趣。
　　来转学生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听说好像成绩一般，但是长得很高耶。”聂舒桐一边吃饺子一边八卦，“就是不知道帅不帅。”
　　容嘉一份饺子已经吃完了，她拿起纸擦了擦嘴，脸上透着无语。
　　“你这小道消息都从哪儿听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容嘉：“你还有两分钟时间吃完这份饺子，等会儿小钟要抽背文言文。”
　　聂舒桐咬着勺子：“……”

　　语文课。
　　小钟拿着教材书走进教室，果然，第一句话就是，“来，把书收一下，我找几个同学抽背一下上周学过的文言文。”
　　全班都傻了：“……”

　　没说是具体哪篇，那就是上周学过的几篇文言文都有可能会抽到。

　　“不用紧张，大家放轻松。”小钟语气温柔，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的目光在全班扫了一遍。

　　很好，大家都埋着头恨不得躲到地里去。

　　聂舒桐把书垒得很高，整个头几乎已经埋在了书里，她捂着耳朵，心里默默祈祷别被叫起来。
　　就这么安静地过了几秒。

　　袖子突然被人扯了扯，她转过头。

　　“老师叫你起来。”容嘉一脸真诚。
　　“……”
　　聂舒桐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大脑一片混乱，“钟老师……”

　　“你来背一下《湖心亭看雪》。”小钟看向这位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没背过这篇，手在下面扯了扯容嘉，让她江湖救个急。
　　“《湖心亭看雪》，明，张岱。”容嘉手盖在嘴巴上，小声地提醒道。
　　聂舒桐跟着念了一遍。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容嘉继续提醒。
　　句子太长，聂舒桐没听清楚，念得磕磕巴巴，“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学三日，湖中鸟，声绝……”

　　讲台上的小钟：“……”
　　“旁边有人给你提醒还能背成这样，真是不错的好苗子。”

　　视线所能及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个别忍不住笑意的，脸色憋得通红。

　　个别没忍住笑意的张祖豪下一秒就被叫了起来。
　　“崇祯五月十二月，余住西湖……”男生立刻讪讪地站起来。
　　“等下，没让你背这个，你背《诗词三首》。”
　　张祖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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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起来五个人，四个人背不出来，小钟的脸色不太好。
　　全班安静如鸡。
　　为了不给自己找堵，小钟终于没再找人抽背，开始讲新的课文。
　　就这么战战兢兢地上完一节课。

　　下课铃响，小钟收拾好教材书，踏出教室门的前一脚时，说道：“刚刚没背出来的抄两遍交过来，我还会再抽人背。”
　　说完，她抱着教材书走了出去。

　　容嘉扭头看向旁边的人。
　　聂舒桐一脸苦相，一边打开本子罚抄一遍骂骂咧咧，“神他妈抽背，抽到的都是我不会的。”
　　容嘉拍拍她的肩以表安慰。

　　正是下课的点，教室外的走廊吵嚷的很。
　　容嘉被声音吸引，站起身往外看了一眼。
　　教导主任从班门口走过，身后跟着一个高瘦的男生，他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简单的黑T，手拎着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
　　脚步太快，没看清脸。

　　“这肯定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转学生！”聂舒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笔，来了精神。
　　“你怎么知道是他？”容嘉在座位上坐下。
　　“我们年级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帅的？肯定是新转来的呗。”她摇头晃脑地分析。
　　容嘉点了下头。
　　她对这事没太大兴趣。

　　在她心里，陆止才是满分。

　　想起陆止，容嘉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道去新贸广场那边的篮球场能不能遇到他。

　　两节数学课过去，容嘉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老师讲的一大半根本听不懂。
　　昨天晚上做梦就梦到被一堆山高的数学试卷压在下面来着，根本动弹不得。
　　太可怕了。
　　“陪我去一下厕所。”聂舒桐摇摇她的手臂。
　　容嘉觉得自己需要走出教室放放风，于是站起了身。

　　第四节是体育课，上完厕所到田径场的时候，正好打了上课铃。
　　教体育的老师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有些胖，皮肤很黑，大家都在背地里叫他老黑。
　　此刻，老黑虎着脸，两手背在身后，心情看起来非常不美丽。
　　大家都整齐地站好，眼巴巴地瞅着。
　　容嘉面对着太阳，被刺得睁不开眼，她看着老黑，希望今天可以少跑点步。

　　她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晒太阳，每次跑圈的时候都是慢吞吞的，缩在人群里跑了没几步就蹲下来，借口系鞋带，这一系能直接系到他们跑完。等跑完之后，又悄咪咪地躲到阴凉处去。

　　“今天太阳有点大……”老黑眯了眯眼，随即，大手一挥，“先跑四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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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嘉想遁地逃跑。

　　不止她想，所有人都想。
　　一圈四百六十米。
　　我滴个乖乖。
　　四圈就是一千八百多米。
　　……太阳这么大，跑完人估计得黑几个度。

　　抱怨归抱怨，大家只好认命地跑。

　　一圈跑完，容嘉觉得自己不太行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自己现在落于队伍的偏后方。
　　如果掉队的话，应该也没人注意得到……

　　她放慢脚步悄悄地偏移到最边上，状似自言自语地哼了一句，“啧，鞋带怎么又散了。”

　　容嘉往旁边瞅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这边，然后脱离队伍，蹲在一旁“系鞋带”。
　　她低着头嘴角弧度上扬，心说自己可真是个大聪明。

　　大聪明觉得自己“系鞋带”久了，背有点酸，正准备站起来换个地方，听到不远处的老黑冲她喊了句，“那个蹲着的女生，干什么呢！”
　　容嘉笑不出来了。
　　这次居然被他看到了。

　　老黑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干什么呢！”
　　“老师，我鞋带散了，刚刚系鞋带呢。”容嘉低眉顺眼，乖巧得很。
　　“现在系完了，继续跑吧。”老黑一脸“慈祥”。
　　容嘉：“……”

　　她干笑两声，在男人的注视下跑回队伍里。
　　“被老黑抓到了？”聂舒桐一脸幸灾乐祸。
　　容嘉瘫着脸不想说话。

　　她觉得自己有点草率，刚刚应该在老黑视线盲区停下来“系鞋带”的。

　　大家脚步都拖拖拉拉，跑完四圈已经是七八分钟之后的事了。
　　看他们满头大汗，老黑大概良心发现了，也没再让大家做别的，招招手就解散自由活动了。

　　容嘉和聂舒桐找了个阴凉的树下坐下来。

　　“我真的服气，这天气我迟早热死。”聂舒桐头靠着她肩膀，声音都有些哑。
　　容嘉已经累得说不出来话，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聂舒桐四处望了望，忽然眼一眯，“我们跟十班上同一节体育课！”
　　容嘉：“那怎么了？”
　　跟别的班上同一节课很正常啊。
　　聂舒桐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累了，她的手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
　　“那个转学生是十班的！”
　　容嘉顺着方向看了一眼，高挑的少年确实格外出众，她没什么反应，问聂舒桐去不去小卖部买汽水。
　　“等下等下。”女生目光还停留在男生身上，舍不得移开。

　　容嘉不知道为什么她能这么的花痴，看见每个帅哥都走不动道。

　　“那我走了。”她起身作势要走。
　　聂舒桐这才赶紧起身。

　　小卖部跟食堂靠在一起，离田径场不算远，走几分钟就到了。
　　容嘉在冰柜里随便挑了个柠檬汽水就去收银台。

　　后面的人有些挤，她付完钱之后准备去门口等聂舒桐出来。
　　迎面走来几个男生，在视线里投下一大片阴影。
　　容嘉下意识抬头。

　　那个高高的转学生走在靠近她右边的地方，旁边有男生跟他说话，他也侧过头回了句，手上拿着手机，倒是一点都不怕被老师发现没收。
　　她收回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身旁走过时，容嘉听到了他说“陆止“。
　　几乎是一瞬间，她回过了头。

　　梁轶阳没注意身后的目光，继续往小卖部里走。

　　大概是听错了。
　　容嘉耷拉下眼皮。

　　怎么现在都开始幻听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容嘉收拾好东西跟同桌打了声招呼，“我今天不跟你一起走了，有点事。”
　　“你要去干嘛？”聂舒桐问她。
　　“我妈让我去一趟店里。”容嘉胡诌了理由。
　　“好吧。”聂舒桐点点头，只好找别人一起走。

　　容嘉背起书包往外走，出了校门之后，脚步迈向了公交站。
　　她想去新茂广场那边看看，能不能在篮球场遇见陆止。

　　傍晚的风带着未消的热气，容嘉手作扇状给自己扇扇风。

　　在新茂广场站下了车，容嘉问路人找到了附近的一个篮球场。
　　她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头发，缓慢地走去。

　　这个篮球场已经很老旧了，防护网有些生锈，借着一旁的路灯，容嘉看到了里面的陆止。
　　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校服，篮球在他手里不停拍着，轻轻跃起，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进了。
　　她攥紧手里的书包带子，心砰砰的跳。

　　旁边的梁轶阳注意到了她，撞了下陆止的肩膀，然后下巴往她这边抬了抬。

　　容嘉再抬头时，发现陆止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相撞。
　　她率先低下了头。
　　男生目光没移开，反而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

　　偷看又一次被发现了，容嘉有点想转身离开。

　　“容嘉。”陆止开了口。
　　声音带着刚运动过后独有的低沉，听起来有种被撩拨的诱惑力。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