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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众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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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新衣服一起送至房间的还有大白兔奶糖,拆开一颗,是能使人暂时遗忘疼痛的甜。
穿戴整齐后江羽燃得以顺利离开酒店,坐了1个多小时地铁才回到城市另一头的出租屋。
刚进门,他就被合租室友堵在客厅,“卧槽,你怎么一夜未归,我还挺担心的,以为你被陈吉西那家伙骗去‘溜冰’了。”
室友小文也是会所男模,跟他关系不错,人也仗义,是那种绝对比他受欢迎的很会聊天型。
“放心啦,我早就不搭理他了,他喊我去我就装病、装疯卖傻。”江羽燃下意识扯起衣领,遮掩脖颈上的吻痕,“昨晚上我在陪其他客人。”
“还好你是拎得清的,上个月那谁,被包养陈吉西的姐喊出去,就你刚来那会儿老欺负你那姐……整夜整夜的溜冰滥交趴,第三天横着出来的,今后只能烂掉了。”
江羽燃从电视柜底下摸出一桶泡面,边说边找开水壶,眼帘低垂声色隐于心,“碰了毒,这辈子都难上岸。”
“泡面你也得少吃,小心胃穿孔。”小文把火腿肠递给他,愤然道,“陈吉西个垃圾玩意,真以为跟有钱人混久了自己也成上等人了?到处搞事情,把会所弄得乌烟瘴气,一见他我就心烦。”
“不行就去做直播,你会唱歌会聊天会化妆会打游戏,说不定挣得比现在多。”
“看吧,也是个路子,等我妈状况稳定些再说。”
小文又跟江羽燃聊了几分钟,瞧着他吃完面就出门了。
江羽燃灌了一大壶白开水,只想躺下继续昏睡,越咂摸越觉着昨晚这活儿亏了,他浑身酸痛几乎要被榨干,真得做一休三才能缓过来。
一觉睡到隔天清早,江羽燃猛然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墙皮破碎泛黄,汗流浃背如同做了个冗长噩梦。
肚子很饿,他却没有胃口,只是躺在床上将赵祐绫给的钱转进银行卡里,数了数余额,发现自己这两年还是攒了点钱。
对于金钱,他承认自己有些病态执着,母亲去世后连骨灰都无钱安置的绝望始终萦绕心头,害怕终有一天再次回到被贫穷折磨的日子。
刚起床,大门就被敲得砰砰作响。
起先还以为是小文没带钥匙,结果开门正对上两位公安民警向他出示拘传证。
凌晨2点,他的一位熟客死在了酒店里,法医鉴定为自杀。作为生前最后一个见她的人,江羽燃被喊去做讯问笔录。
李女士,三十九岁,大型卖场负责人,单身离异。江羽燃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此,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很安静,算个合格的倾听者,所以李女士常来会所喝酒,找他唱歌陪聊。
之后近一个多月她都没出现过,江羽燃只当她是忙了厌倦了,或是找到新的倾诉对象,并没多问。四天前她再次出现,脸色苍白、身体状态很差,整个人仿佛遮蔽在阴影之中。
江羽燃按下她点烟的手,笑着说:“今天晚上我们不抽烟,也不喝酒,只聊天好吗?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那晚她带江羽燃去酒店开了间房。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您是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吗?”
她坐在床边摇了摇头,双眼望向房间角落,而那处明明空无一物,“你相信怨魂索命吗?以前我憎恨我的弟弟,即使他是我的血亲,如今他终于来报复我了。”
她把江羽燃拉到身边,继续说:“我出生在农村。太婆见我是个女孩,差点把我淹死在水池里,我是被我妈拼命救下来的。过了几年我妈生我弟的时候,我爸保小不保大,任我妈死在了卫生院里。”
被全家欺凌辱骂的生活持续到弟弟4岁时,太婆领着她和弟弟出去玩。行至河边时仅剩二人,弟弟忽然大笑着甩了她一巴掌,将她的东西扔进河里,她便转头将弟弟也推下去。那天她害怕得大喊大叫,假装弟弟失足落水,最终迎来了弟弟的遗体。
“原本以为是弟弟害死了我妈,夺走了一切。只要他死,我就能好好活下去。结果我爸马上娶了新老婆生了新弟弟,什么都没能改变。等年纪大了我才意识到,我早就活在地狱之中了。”
许多年以来,妈妈和弟弟的鬼魂不断出现在梦中,最近似乎能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她。
促使童年记忆如走马灯清晰。
听完她口中绝望又可怕的故事,江羽燃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那天放学归家,迎来的只有从高空坠落的尸体——他们两人都是被过去的亡魂附身而心怀愧疚的人。
“你不必责怪自己。”江羽燃抱着她,轻声劝慰,“如果是为了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都无关对错。”
枯瘦如柴的躯体,折断般扭曲的四肢,以及仰面朝上一张满是血的脸,那是彷徨且忧伤的母亲的脸,在望向他的时刻,或许亦是充满了怨恨。
江羽燃一直陪伴她,直到她慢慢睡去,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酒店。
打开手机,是高中班长发来的消息,【明天晚七点在口口香砂锅串串店聚会,这次赵祐绫从国外回来了。】
仔细想想,母亲已经离去八年,他竟也有八年都没见过赵祐绫了。
警方的例行讯问依照流程持续半天,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生物样本的提取,以确定是否同死者有过吸毒行为。
两天都没怎么填补食物的胃终于发出剧烈抗议,江羽燃强忍绞痛从讯问室走出,却被迎面冲来的两个男人抓住殴打。
“骗女人钱的下贱玩意,逼死我闺女,我打死你这畜生,不要脸的东西!”
打骂发泄一通后这家子人终于被警察扯开拉走,江羽燃怀抱膝盖、蜷缩在过道的长椅上,根本分不清皮肉与胃哪边更疼。也许比起被人辱骂暴打,最叫他难过的是往昔面容在失焦的凝视间逐渐消逝。无论是自杀的母亲还是自杀的李女士,种种业报皆是上天在惩罚他,责难他的无视与逃避。
江羽燃缓缓坐起身,从裤兜里摸出昨天的大白兔奶糖,还有赵祐绫给他留的纸条。
纸张挺厚,上面印的酒店logo也很精致……才呆坐着冒了会儿神,手机铃声就吓得他一激灵:陌生来电,但数字同纸条上的号码一模一样,是赵祐绫的电话。
他犹豫半晌都没敢接,赵祐绫也没再打第二遍。
两人持续五分钟的极限拉扯后,还是赵祐绫先发来短信:【吃午饭没?】
【我在公安局】江羽燃如实回复。
他似乎能望见对方误入社会新闻实况的疑惑以及咬牙切齿的愤怒,明明害怕纠缠、想抽身逃离的人是他,却还是为想象中的赵祐绫露出自嘲的笑。傻愣愣倚在冰冷的警局内,时间仿佛倒退八年前,第一次见到的亲生父亲,却只是问他“你妈买了保险没?”
不知是他发呆时间太长还是赵祐绫来得太快,手中甚至还捏着那张留言条。
“就这么一张破纸,再揉就包浆了,不如把我电话存进手机。”
江羽燃抬起头,见到来人的瞬间才觉得有点委屈,眉梢低垂颤抖。赵祐绫不知从何处匆忙赶到,本来攒了满肚子火,瞧他这灾模样也泄了大半,俯身仔细检查他嘴角的伤,拿指腹蹭了蹭眼尾,不禁皱起眉头。
“真是自找的,干什么不行?所以才会莫名其妙被人打……懒得说你,先在这儿等我。”
赵祐绫拿出手机,在局子里忙前忙后,过了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可以走了。”面对江羽燃的微妙神情,他无语地解释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认识局里的领导是因为八年前我爸的案子……今天这事的缘由是死者服药过量,警察抓你属于合理怀疑,检验报告晚点就能出来。我算提前替你担保,说你绝不会沾毒。你要敢打我的脸,就以死谢罪吧。还有打你的两个……在公安局打人,真特么离谱。”
“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能来就很好了。”江羽燃掌心抵住胃艰难起身,踉跄两步又被赵祐绫搂进怀里,“你爸,他怎么了?”
“你不需要知道。”
赵祐绫回避了关于父亲的问题,只是拉着他往外走。经过办事大厅时,江羽燃才看清打他的两人,应该是李女士的父亲与异母弟弟。直到他离开公安局,这一家子还在为了李女士的保险和遗产问题大吵大闹。
“如果我再多花时间陪她,是不是就能拯救她免于死亡呢?”
“你指的‘她’,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客人?”
江羽燃徒然驻足原地,因为赵祐绫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的心曝露在街边阳光下,魃魈魁鬾无限恐惧。
“开心了吗?一句话让赵祐绫这个冤大头进局子捞你。”
赵祐绫依旧不爽,自顾自地阴阳怪气,走到车门跟前才回头,却发现江羽燃正在望向他,用那种要哭的表情对他说。
“我真的希望,你能救我一次。”
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消,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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