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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老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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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压乌云,黑沉沉的。外面下起了雨,携着狂风而来,“啪啪”地打在玻璃上,刚开始是一朵朵水花,后面“噼里啪啦”变成了一道水幕,顺着玻璃流淌而下,像一道珠玉做成的幕布,把室内室外隔成两个世界。
从外面只能看到屋里昏黄的灯光,隐隐绰绰的人影;从里面看出去,只能隐约看到路边被雨水打得破碎的灯光。整个世界都看得不甚分明。
大雨中有只蛾子扇动着湿润的翅膀慌不择路,扑到了灯盏上,一下子撞晕了头掉在地上,雨水很快把它的翅膀打湿,它在越积越多的水洼里挣扎求生,却越陷越深,越来越无力,慢慢走向死亡。
“啪嗒!”沾染了泥水的皮鞋踏在水洼里,水被踏出一半,荡开圈圈波纹,本来沉寂下去的蛾子被水波推到水泥地上。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一小块地面得以免于雨水无情的击打。蛾子也挣扎着扇动着湿透的翅膀,摇摇晃晃地爬到路灯杆下,死里逃生。
外面是狂风骤雨,他握着伞的手却牢牢控制住了伞柄,一方小天地充斥着水珠狠狠砸在伞面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依稀能看到窗里踱步的人影。
灯光温暖,那人清瘦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他好像在构思,也许在想下一幅作品画什么,也许在构图怎样画才更艺术境界。
那人是鼎鼎大名的画家,这几年在很多地方办了画展,作品大受推崇,千金难求,而他,只是一个小记者,名不见经传,拿着几块钱的工资,每天累死累活地跑新闻。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拿得特别少,挨骂还少不了。这就是他的生活真实写照。
雨突然停了。
风也瞬间止了。
世界恢复了宁静。
他的内心却突然激荡起来。
窗户里突然黑暗一片,他往前跨一步,仰头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世界突然被黑暗笼罩,蛾子终于扑棱着翅膀飞起来,飞过茂密枝叶,绕过生锈的护栏,往窗户飞去,从破裂的玻璃里钻了进去。
蜘蛛从网上坠下来,朝蛾子扬起死神的镰刀,罗网落下,蛾子徒劳挣扎,最终却被蜘蛛注入毒素,裹成一个茧。
在劫难逃。
手里的伞坠落而下,掉在满地水洼之中。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已经更换过的新式路灯下,望着那栋被岁月蚕食的旧楼,望着那人经常趴的窗户,幻想着那人再丢一团纸砸在他的帽子上。
等他在丁香花丛里仰头看去,那人就趴在窗框上低头朝他笑着说:“喂,小记者,我这里可没什么大新闻,你还不赶快回家,要下雨啦!”那双眼里,带着星光一般迷人的神采。
他再次仰头看去,入目的却是破烂的窗户,玻璃已经被时光破碎剥离,护栏生了厚厚的铁锈,窗帘已经腐朽败落,遍布蛛网。
院子里的小叶丁香无人搭理,枝叶横生,花朵簇簇;连外墙上红漆画的标语都已经被岁月打磨模糊,只能依稀看出“敬老”两个字。这里的主人已经变成了那些藏在暗处的小生物。
这一切都宣告着一个结论——物非人非,一切都变了。
那人已经不在了,死在了他的怀里,连他的脸都来不及触碰到,只用咯血的嘴巴说:“下辈子再见啦,小记者。”
可是,说好的下辈子呢?他寻寻觅觅那么多年,说好的下辈子却杳无踪迹。
雨再次毫无征兆地落下,他伏身捡起伞,转身上了车。
凌晨的时候,寂静无声的房前来了六个年轻人,他们拿着手机似乎在直播。
其中一个红头发的男生说:“当当当!大家好,我是大壮,我们已经到了。看,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屋!”
一个穿着短裙的长发女生走到墙边说:“哈喽,我是铃铛响,观众老爷们晚上好呀~敬老……就是这里了,这里很久以前是山海敬老院,后来老人陆续去世,附近人家搬走,这里就被废弃了。看起来真的蛮阴森恐怖的哦~”
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生说:“大家好,我是迷糊大王。今天晚上,我、铃铛响、大壮、哎哟喂、苍蝇腿儿和包谷心将带领大家探秘恐怖鬼屋——山海敬老院!”
哎哟喂是一个小个子女生,穿着卡通人物卫衣,绑着两个马尾辫,挺可爱的。
苍蝇腿儿是一个高大男生,体型跟他的网名很不匹配。包谷心是个胖胖的女生,个子不高,短发,穿着牛仔背带裙。
这六个人在咘溜咘溜视频网站上搞直播,粉丝有百万的那种,很受观众欢迎。
这次的直播虽然在凌晨,但是专门蹲守的粉丝不少,也有一些熬夜修仙党和失眠人士被惊悚的标题吸引进来,直播间人数竟然多达百万。
这次他们之所以六个人一起约着来,是因为玩“你比我猜”游戏输了,对方要求夜探鬼屋,网络上的事传得快,他们几个都被这样要求,干脆一合计就一起来了,还搞了个联动,用一个账号直播,其他账号联合制作。
由于他们大部分都是学生党,马上暑假就要结束,比较出名的鬼屋凶宅又大部分在外地,时间上来不及,就退而求其次选了这个地方。
大壮跟观众讲解这栋鬼屋得名的由来:“据说这栋小楼以前是一个画家的私产。”
手里摄像头被举着往小楼那边转了一圈:“大家可以看到,这边原本就是荒山,现在搞了个什么狗屁景点,根本没人来,冷清清的。这栋小楼是这山上仅存的建筑,看起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不过从外面可以看出来结构还是很坚固的,除了有些破旧。”
“但是它被称为鬼屋,并不是因为它历史久远,也不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惨案,而是因为它每年的特地时间都会闹鬼!”
迷糊大王冷不丁地凑过来小声说:“就是这几天哦!”
大壮没注意他靠近,被吓了一跳,挺高大一个男生,胆子挺小的,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迷糊大王的脊背:“死鬼!吓死人家了!讨厌!”
他一说说完所有人就都打了个寒颤,包括大壮自己。
包谷心吐舌头:“咦~鸡皮疙瘩掉一地啦!”
“恶心死了啦!”铃铛响跺了跺脚,却跺了一鞋子的水,路灯昏黄,她都没注意脚边是水泊。
苍蝇腿儿在旁边阴阳怪气:“现在的男生哦,撩妹技术差的不行,和男的调情倒是很有一手。”
大壮又去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死鬼,人家最喜欢的还是你啦~”
“呕——!”苍蝇腿儿装不下去了,追着大壮打。
几人吵闹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
大壮说:“要不我们就开始今晚的探险了?”
其他人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然后六个人一起推开铁门进入院子。
这栋小楼不大,却也不小,独栋楼,三层,最顶上是小阁楼,前面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用土砖围起来一米左右高的外墙,有些地方外墙已经坍塌,长满了青苔。
院子里种了丁香树,长期无人打理,枝叶横生,已经伸到了院外。
八月正是小叶丁香第二次开放的时间,紫色白色的花串挨挨挤挤,簇簇团团,在外面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更不要说身临其境来到院中。
铃铛响穿的短裙,在茂密的丁香树丛中行走很不方便,更不要说还有“嗡嗡作响”的蚊子,才一会儿她腿上就被叮了好几个大包。
包谷心穿的背带长裙,没有这个困扰,她在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挑开铺在地上的树丛,嘴里说:“刚才从外面看就很美,走到院子里就更了不得了!还特别香!就是看不到路。”
哎哟喂摘了一串丁香花凑到鼻子边闻:“据说丁香花的香味可以提神醒脑。”
大壮有样学样,也摘了一串:“好像是有用,我都不怎么困了!”
“毫无表演痕迹!夸张了啊!”迷糊大王取笑他。
“呸呸呸!”大壮扔花去砸他,看花被他接住了,他接着说,“就你话多,你走前面去!”
迷糊大王把花放到口罩前猛地嗅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喷嚏,得到大家的一致取笑。
“你更夸张,戴着口罩打个屁的喷嚏!”
“就是!根本吸不到花粉!”
“毫无表演痕迹,佩服佩服!”
他耸了耸肩:“谁让我最帅呢!跟我来吧小老弟们!”
大壮对手机说:“这个人一直这么自恋吗?”
屏幕上划过粉丝发的弹幕,密密麻麻,都挡住了他的脸。
他挑了几句念,无非就是——
是呀是呀,谁让他最帅呢!
是呀是呀,谁让他面对的是你呢!
是呀是呀,谁让是你要求的呢!
诸如此类瞎起哄的发言,倒是让大壮心里底气足了不少。
他从小就怕这些玄乎惊悚的东西,这次也是因为履行赌约,心里十分没底,所以才凑个局喊他们一起。
院子里除了丁香树丛,就是密密匝匝的野草,有的还带刺,铃铛响的小腿就遭了罪,没办法众人只能让她在最后走。
手电筒光照范围有限,他们只能看到脚下的路和周围几米距离的物体,六个人很快穿过院子来到门前。
门是老式的木门,已经被岁月侵蚀,布满虫洞,并且已经朽化,门把手都掉了,让人担心手碰上去这门就会化为灰烬。
“嘎吱——!”门被迷糊大王轻轻推开,一阵灰尘扬起,哪怕他戴了口罩也能闻到空气中的腐朽霉味。
跟在他后面的大壮就很不幸,吸了一大口带着霉味的灰尘,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后面跟着的包谷心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吓死人了!”
包谷心个子小小,力气却很大,大壮的背被她拍得挺疼的。
他动了动肩,随着迷糊大王的灯光往里面看去,只能看到里面蒙尘的家具,有的已经坍塌了一地。
原本是一个画家的住所,后来成了敬老院,所以里面很多家具都更换过,只能在角落里看到随意堆放的画架和画笔。
木楼梯靠着右边墙壁,一直延伸到黑暗的二楼。
楼梯口没有安门,黑黝黝的开口就像张大嘴巴的怪兽,等着把他们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