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陆/西陆）心剑》星河隧道

12、小楼（六）

　　几天前，在南海追查绣花大盗的时候，金九龄因为中了毒，只能暂且留在施经墨大夫那里。
　　施经墨是南海名医，只治达官贵人，一向很少出诊，那天却去了被刺瞎眼而郁郁寡欢的华一帆宅院。
　　金九龄的毒自然没什么危害，因为他早就服下解药了，所以他根本没等大夫回来，就施施然回了羊城南王府，等待陆小凤将假的绣花大盗献给他自己。
　　多完美的计划，多完美的嫁祸。
　　等他向南王世子报告查案进度时，来做客的花满楼已经走了。只怕他也听说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将在下一个月圆之夜进行，所以匆匆告别世子就赶往南京。

　　世子乃是皇室的嫡系，身份尊贵，学剑不过三年，却已将江湖人的不拘小节学了个透彻。
　　这次金九龄回来，他亲自在花厅里为金九龄设宴，也不像寻常王府等级森严，两人同桌而坐，面对面举酒干杯。
　　酒酣后，金九龄道：“绣花大盗不日将被擒获。”
　　世子道：“看来你对找来的帮手很有自信。”
　　金九龄笑笑道：“毕竟许多老江湖栽在他的手里过。”
　　世子道：“你找来的这位陆小凤，我听你说起过，他是你多年的好朋友，而且花公子也极喜欢他这位知己。”
　　金九龄道：“他本就是许多人的朋友。”
　　世子叹了口气道：“陆大侠与花公子联手破除金鹏一案，令人心向往之，可惜缘悭一面，他来过府上，却又匆匆而去。”
　　金九龄道：“以后或许有机会见面。”
　　世子道：“我却担心他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他对金九龄的态度仿佛像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而对上一任王府总管江重威，他便没有这么热络。
　　金九龄道：“世子为何有此感想？”
　　世子道：“听说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
　　金九龄道：“不错。”
　　世子道：“我也听你说过，陆小凤想交叶师父的朋友。”
　　金九龄道：“这也不错。”
　　世子道：“那么陆小凤一定会插手这次决战的事情，岂非定论了？”
　　金九龄淡淡道：“据我所知，陆小凤是一个尊重朋友的人，他明知这次决战势在必行，绝不会横加阻扰。”
　　世子道：“尊重是一回事，看自己的两个朋友自相残杀是另一回事。”
　　金九龄仔细打量了一下世子，忽然道：“世子莫非和花家七公子待久了，心境也变了？”
　　世子道：“我的心境何变之有，不过他临走前的一席话让我感触颇深。”
　　金九龄好奇道：“什么话？”
　　世子道：“也不知是不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大概看出我有欲望之心，终究会身陷囹圄，所以借了两位剑客决战的引子来提点我。”
　　那天花满楼踏上马车，临去前又掀开帘子对世子说：“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一旦追求什么，注定会失去什么。剑客追求剑道，注定会高处不胜寒；士人寒窗苦读，注定会错过窗外风景。不知世子你又在追求什么？”
　　金九龄听完，却嗤笑道：“世子莫忘了我们起事准备了多久。都说一举成名天下知，为了能留名，博它一博又有何妨？即便陆小凤真阻扰我们，除掉也就是了。”
　　世子叹道：“你说的不错……”
　　他摩挲手中的玉杯，凝视着杯中清液，忽然道：“江湖人最好酒，金总管，我那儿还有一瓶波斯葡萄酒，就由你替我去送给陆小凤吧。”

　　现在子时了。
　　屋脊上有一声轻响。
　　金九龄笑了，他的客人来了，想必还带来了他要的东西。
　　他站起身去开窗，一个大藤箱从外头递了进来，沉甸甸的。因为里面有一个女人，一个美得让人忘记年龄的女人。
　　金九龄不必打开，他知道陆小凤的能耐，他笑道：“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
　　一个闪身，陆小凤已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嗅了嗅，也笑道：“金九龄也不愧是金九龄，我辛辛苦苦赶了一夜路，你却坐在这里喝酒享福。”
　　金九龄道：“岂敢岂敢，这酒是南王世子听闻你来帮我的忙，特意让我送来给你的。”
　　陆小凤问道：“奇怪奇怪，上次在王府酒窖喝酒，怎么没发现这等波斯美酒？”
　　金九龄道：“因为这瓶酒也是新近送来的，上次你没口福。”
　　陆小凤又问道：“这儿为什么会有两个杯子？金老九，你怕不是想沾我的光，喝我的酒？”
　　金九龄苦笑道：“你我是朋友，喝你一点酒又如何？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喝闷酒？两个人对酌总更有滋味些吧。”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胡子，点头道：“这倒也是。”

　　金九龄亲自酌满了一杯，送到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接过金樽仰头一饮而尽，舒服地“哈”了一声，道：“冰镇过的葡萄酒，别有一番滋味。”
　　金九龄含笑看着他。
　　陆小凤奇怪道：“金老九，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美女。”
　　金九龄道：“你我相识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个实打实的男人？我在笑你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陆小凤想起公孙大娘与司空摘星同一个组织多年，竟连他是男人都不知道，心里偷笑起来。但他还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这次大盗归案，我已准备好好休息一阵了。”
　　金九龄道：“你恐怕还不知道，白云城主已约好了西门吹雪，下个月初一在紫金山决斗！”
　　陆小凤险些翻了酒杯，叫起来，道：“花满楼呢？我要和他一块去金陵！”
　　金九龄道：“时间紧迫，他早已走了。”
　　陆小凤道：“只怕我也得赶紧走了。”
　　金九龄道：“等一等，我再多嘴问一句，箱子里是公孙大娘吧？”
　　陆小凤道：“你放心，她已吃下一大瓶她自己的独门迷药‘七日醉’，就算醒来，我也已点遍她全身各处穴道。”
　　金九龄道：“你放心把我交给我？”
　　陆小凤道：“当然不放心，因为她毕竟是一个可怕的魔女，但我更不放心西门吹雪。”
　　金九龄道：“花公子也知道你不放心西门吹雪，怕你查案耽搁住，才先走了。”
　　陆小凤喃喃道：“他其实不必去的。”
　　金九龄道：“花公子毕竟是你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算半个朋友。”
　　陆小凤已拎着酒篓来到窗边，回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做。”
　　金九龄道：“请吩咐。”
　　陆小凤道：“替我问出薛冰的下落！”说完他就跃入院中，骑着楼下那匹金九龄的坐骑飞驰而去。想来他上来的时候就盯上这匹牝马了。
　　枣骝马的蹄声渐渐远去，留在小楼的金九龄慢慢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心想陆小凤终究还是落入他的圈套了。
　　他忽然感觉有点寂寞。

　　身为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当年的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在公门时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甚至不少女人都情愿给他当小妾。
　　尽管后来他选择洗手不干，因为相马和古玩而认识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了，更别说任何州县的衙门都有他的徒子徒孙。
　　每到一处，他都会受到贵宾的待遇。
　　他总是过着一流的生活，穿着一流的衣服，喝着一流的酒，骑着一流的马，从没有感受过寂寞的滋味。
　　现在他对着明月，竟感到入骨的寂寞深深缠绕着他。

　　很多年以前，他的师兄苦瓜大师就不懂，为什么他宁可放弃逍遥快活的江湖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当一个朝廷鹰犬。
　　许多人以为他风流，入公门是为了一个女人。
　　真是荒谬，十三岁，连情的滋味都不知晓，又怎么可能会为女人入公门呢？
　　其实他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金九龄的记性向来很好，只要被他看过一眼的，他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陆小凤一直以为是二十岁那年，他遇到了还没升迁的金九龄，与他意气相投，从此结为朋友。
　　其实再早个七年，金九龄就遇到了他。
　　那次相遇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夹杂着嘲弄与耻辱……之后他就不听师兄劝告，毅然蓄发下了山。
　　无关别人口中的风月，只有满腔恨意。
　　只有恨，才能驱使一个黄毛小子抛弃原来的生活，满面风尘苦苦追寻心中的执念。
　　陆小凤就是金九龄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