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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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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的确如此,报仇不是现在,无论是从那个角度上来看。
更何况还有两天便要过年了。
这个年过的简直是要有多粗糙就有多粗糙,因为我和如意这段日子着实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忙,两个人都没有怎么闲下来,所以过年的东西直到现在还没有布置。
可现在去买,东西又贵的让我想要当场出山,重出江湖。幸亏我在出门前就意料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在出发前便在手臂上刻上了“出息”二字,坚决不能因为买不起年货这种事重出江湖。
事实证明,非人的意志力让我坚持到了最后,老实地带着东西回了家,却也让我心防大破,如被抢劫了一般。
尤其是当我把年货放在家里时,如意窜得一下子跑了过去时,我那种被抢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哎。”我有点心累。
如意翻箱找柜地看了一些花果糖心之后,乐得美滋滋,直到她夸张地抽出一张拖地的红纸,瞪大眼睛:“师父,你怎么拿了个这么大的纸来包果子啊?”
我简直对她这句话中的每个字都看不惯,没好气地上前将红纸条夺回来:“什么包果子的纸,你说的那是废纸。这是我刚才花钱买的。”
顿了顿,我又忍不住说她:“你怎么天天都想到吃?”
如意吐吐舌头,随即看着我将红纸铺在低矮的木头桌上。
那木头桌原本是放观音前的贡品的,因为这观音庙越来越破,没人来,就连这木头长桌也跟着慢慢变老,变得粗糙晃悠起来,一只腿还短了一截。
如意的腿也像是短了一截似的,趴在长桌上晃,看样子甚至有点想要荡秋千的冲动。
我将手指向小乞丐的方向:“你能不能也老实地坐在那里?”
小乞丐因为路遇大块头的事情,最近有点萎靡不振和心绪不宁,活活从池塘里哇哇乱叫的青蛙,蜕变成冬日守着家门口,懒洋洋躺着的大黄狗。
虽让人觉得耳边清净了那么一刻,但因为毕竟算是“半个家里人”的原因,让人心情难免有点牵挂。
果然,如意一过去,就立即察觉到了小乞丐闭口不言地坐在那里,只不过这丫头算是个跳脱的性子,见状不仅没有意识到小乞丐那颗悲春伤秋,悲天悯人的心,反而将脸凑得很近,仔细地打量着他:“小乞丐……你最近好文静啊?”
“是在修炼闭口禅吗?”
小乞丐看了她一眼,郁郁寡欢,不想说话。
如意继续得寸进尺:“你这个样子,好像女孩子啊?”
我拿了笔,刚想要下笔写字,就听如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说一大串,活生生地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终于没忍住,道:“又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文静,瞧你,不就是个小媳妇纳鞋底—东拉西扯。废话那么多?”
如意仰着脸不服气道:“师父你也废话多。我都是向你学的!”
我指着小乞丐旁边的凳子:“坐下!”
如意又吐了吐舌头,哼了一声,小脸一扬,不看我。
小乞丐看着我和如意的互动,终于停止了神思不属的状态,眼睛眨了眨,看了看如意,又看了看我,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我面前的红纸上。
好久没有拿起笔,我感觉到有点陌生,好几次想要下笔,却一时不知道从何处着笔。
一个破庙,要不要贴年红其实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没有多少人来看,可今年,破庙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再加上最近几天也是前所未有的倒霉,所以在路上看到小摊时,我犹豫了下,还是打算买了回来。
年红的范围极广,春联、门神、横批、年画、福字、窗花,各种各样的玩意儿都有,简直是在为花钱找借口。
我摸了摸自己的兜,最近给小乞丐治病花去了一大笔,这都属于计划外支出——突然觉得这个年我们有点过不起。
想了想,我只好折中,自己买了个笔和纸,打算自己回来写写了事。
我在那里琢磨了半天从那里下笔,不知什么时候如意和小乞丐两个人都使劲地探头望过来,尤其是小乞丐,他的头和肩膀受伤,不方便探头,只好将腿伸得很直,上身却挺直,尽力向我的方向倾来,那简直就是王八的脖子——能伸,能缩。
我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好笑,但思及他现在的状态,忍了忍,没笑出声。
“什么都还没写呢。”
我虽这样说,如意却很开心地凑过来:“师父,你在写对联吗?”
“对啊。”
“你还会写字啊?”
我点点头:“学过一些。”
“那你怎么不写啊?”
我翻了翻白眼,这丫头真会戳人痛处,她以为会写字就能写对联了。
我只好拿着笔,下意识地用毛笔沾了沾墨,道:“正在写呢。”
我这一沾才发现,天气太冷,再加上等得太久了,墨都干了。如意立即跑过来,极有兴趣道:“师父,我帮你磨墨吧!”
我没拒绝,而是走出去,将门打得更开,屋内有点暗——风有点大,不知何时将门关住了。
然我这一开门,却见外面层层白云乌云混杂的情况下,竟不知何处出了一层淡淡的日光,天空大地明晃晃的,虽还有冬的寒冷,但四处竟是别样的亮。
那是很奇异的景色。
今日没有下雪,但前两日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地上还有积雪白霜,还有干枯虬结弯曲的光秃秃的树枝,有些甚至垂落在地,旁边还有枯黄的草垛,地上是纵横交错的影子,然这日光一照,没什么温度,却极尽光亮,交相辉映,整个天地间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在屋内静思伴墨许久,偶然间起身开门,屋外原已是白光大亮了。
我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心里却真的犹如一道暖流自下而上的升起,窜入我的心田,一瞬间,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点激动,像是手和脚都暖和起来,心里有股热气,非抒发不来不能休。
于是我立即回到长桌面,提笔写了下来。
楼高但任明光过;
庙小却求如意来。
如意本就趴在旁边,撑着下巴,这下看完我写的立即激动道:“这是我的名字哎。”
我以前闲暇时,曾给如意写过她的名字,所以她现下能够认出来。
不过也只教了她这两个字。
我满意地将笔放下:“不错。”
我将这对联读了一遍,感觉很满意,又提笔写下了横批——观自在。
这里是观音庙,写这个观自在,倒也相得映彰。
“好了。”我这次是真的满意了:“接下来贴在外面就好了。”
“师父,你还没有对我们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现下正是开心,于是带着几分得意地开口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四周处处高楼,却挡不住那日光落下;而我们这观音庙虽破,若是能够诚心相待,也能够得几分心中所求。为师希望,来年我们便能求得万事如意,即便不能,我们也能保持得了平和的心态。”
如意听完,很得意地冲小乞丐得瑟道:“听到没?万事如意,我的名字。”
小乞丐轻微地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点似乎是渴望,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的不自在。
如意这家伙眼尖的很,极擅长凑热闹:“既然如此,师父,你不如给小乞丐也起个名字吧?不然我们一直叫小乞丐什么的,多别扭啊!”
我看了一眼小乞丐:“别闹!人家万一有自己的名字呢?而且,他有师父的。”
“我没有!”我刚说完,小乞丐就立即开口:“没有名字的。而且,我师父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他伤口还在,说话有点含糊,不过看得出很急迫,眼神里有几分极力隐藏的渴望。
我点点头:“……那好吧。”
我琢磨着这个名字,有点头疼,因为我其实真的没有起名字的经验,而这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名字来。如意突然这么说,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可见他们两个那眼神,我又不好意思拒绝,这可真是左右为难。
无奈之下,我只好下意识地抬头向外看去,地上白茫茫冷凄凄一片,没什么好看的,我就只好看天上的云,乌云白云交缠着,像是水面上不小心滴落了一点墨,而墨又淡淡晕开的样子。
我灵机一动,在纸上写着“云见”二字。
管他什么白云乌云,自在逍遥即可,何苦要固守一种形态?
且乌云引雨彩云易散,谁又知眼前这些,会不会因祸得福呢?
我只想告诉小乞丐……不,云见这些,并希望他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意听见我说完这两个字后,不由在嘴边过了一下:“云见,云见?好像还挺好听的啊。不过,还是还没有我的好听。”如意猖狂地叉腰大笑。
而云见却不然,他看着我笔下的那个名字,愣了很久,随即低下头,我看到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青筋暴出。于是我上前,将那张写上了他名字的纸放在他的腿上。
他一直没有开口,而是有些笨拙地低下头,甚至因为脖子处的白色纱布而让这个动作显得滑稽。
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打算去将对联贴起来。
然我刚要起身,突然听到了“哒哒”两声,很像夏日里骤然袭来的暴雨,急促而短暂。
我顿了顿,继续离去,所以没有看到那眼泪很热很热,落在了写着名字的那张纸上,像是一点星火,灼出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