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烛火灭了 ...

  •   温寒没有开电灯,在屋里点起烛火。

      蜡烛柄长而粗,是质量挺好的防风蜡烛,正巧是邹景昨天进来的那批里的。

      人已在弥留之际,早也说不出话了。

      温寒搬了个板凳,坐在床前。烛火的微光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屋里尚且是两个生人,温度却比阴间还彻冷。

      他在邹景身上盖了一层白布,一直遮到了头顶。白布轻盈,浅浅呼吸时,能见到它一起一伏。

      邹景的呼吸声一分钟比一分钟弱,起先他还咳嗽过几声,含了一嘴血,咽是没力气咽下去,吐也不愿意吐出来。温寒发现了,用棉签一点点蘸干净他嘴里的死血,以求他能多喘上几口气。

      温寒本想赶他走,让他死了这条心好好过日子。

      现在,邹景真的得走了,他会走得彻彻底底,不留痕迹。这么个孤儿,朋友一律没有,家人早已不在,除了温寒这个老板,竟然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就算是拉到火葬场,烧成了骨灰,也只有温寒能给他捡拾骨头。

      这么个人,好端端的,怎么成这样了?

      跟着自己,他又哪过上什么好日子了?

      不该赶他走的。

      不该让他去的。

      不该……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的报应,怎么就该邹景来还了啊——

      他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除了解决欲望,一点关系也没有。

      烛光被窗户缝里漏出的夜灯吹得恍神,短短的芯子将灭不灭,温寒再朝床上看去,遮在脸上的白布已经不会动了。

      起了身,温寒迈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走出卧室。脚踩在地上,水磨石地板似乎是软的,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扶在门框,踉跄了下,站稳了,面上还是无甚表情。端了个塑料脸盆,温寒经过洗脸池旁,不去看两只挨在一起放的牙刷。

      卫生间小,他没注意,踢到了地上的洗衣盆,里面黑黢黢的一团,应该是邹景准备给他洗的衣服。

      进了厨房,两个水瓶里的开水都满满的。他爱喝热茶,家里永远都备足了开水。

      温寒倒了半瓶水,找出邹景上个星期刚在超市打折买的新毛巾,放进去揉了两下。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怕邹景烫着,便接了些冷水和一和。

      他端着盆出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站在原处,面对着天花板昂着脖子,眼睛酸痛,使劲想着。于是,他走回前屋里,当着一屋子纸人的面,把拐角的电视机打开了。

      这时候正在播新闻联播。每次等短头发的女主播一说:今日的新闻联播就到这里——就有人从吃饭的小桌子旁站起来,叠起碗,抓过筷子,合在一起端进厨房,边洗还边抱怨:“今个水真冷啊,咱们什么时候能装热水器?”

      温寒怕水冷了,在电视机前站了一会,回去了。他也听不懂里面在说什么,看画面,大抵是别人家的幸福事,跟他没关系。

      他走回后屋狭窄的巷道里,看到卧室门黑洞洞地大敞着,里面一点光也没有了。

      烛火灭了。

      温寒从来不怕黑,头一次,他不敢走进黑暗里。

      往日里,都是邹景铺好了床,开了电热毯,捂得暖暖和和,掀了被子招呼他上床。邹景喜欢开床头的小台灯,把双人床整片照得柔亮的。

      现在,邹景也躺在那。

      只不过他没法开灯了,也没法笑骂着招呼他去了。

      他死了。

      所以灯灭了。

      黑漆漆一片,看不见这个曾经活生生闯进自己生活的男人,也看不见自己静默的影子。

      温寒最终还是走进去了。

      无数次,他送走别人的遗体,他看到那些蒙着面的失去灵魂的□□时,只想着,这是一大块肉,和这屋里的家具,外面的土壤,没有任何区别。

      他既不惧怕,也无感叹,漠然瞧着别人的伤悲。

      他父亲走时,也是早有预感。他送走病床上的老人,那时只觉得心里沉沉落下,扬起一片飞灰。

      从来,温寒都觉得事不关己。生生死死,命中定数,坦然接受就是了,不要强求。

      这一次,他却好像自己趟进了阴间的河水里,冰冷刺骨。

      这没有一点光亮的房间,成了一座坟墓。

      温寒重新点了蜡烛,把盆子放在了板凳上。

      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还是有点喘不过来气。揭开白布,邹景的眼睛是闭上的。

      男人的头发里沾了许多血块,没有人给他收拾,都粘在一起。温寒第一次给他擦起了头发,一缕接一缕,然后是鼻子,嘴巴,脖子。

      这个男人身体的每一处,温寒都摸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碰他了。

      白布拉到了腰下面,温寒不能动了。骨头和着肉被轧成了泥,仅仅和衣服搅和在一起,小腿骨上全是黑乎乎的血,碎成两块,尖锐地刺破裤管,扎露在外面。

      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曾经那么得火热,那么得强壮,温暖了他两个冬天。

      他想起了邹景出门时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想起了,邹景在车轮下保持清醒,等着见他最后一面。看到他时,眼中难以掩饰的欣慰。

      掏出怀中的卤肉,满脸的泪痕,却还想朝他咧嘴笑。

      这个刚强的男人,走出家门,就流了一路的眼泪。

      半年前,他搬货拗断了手指都没有吭一声。今天,因为温寒两句话,哭得伤心欲绝。

      他断了半截身体,却不如温寒捏碎了他整颗心来得疼。

      奶白色毛巾变成了脏粉色,血搓了又搓,融入了水中。一盆温水,渐渐凉了。温寒擦得仔细,热毛巾蹭过皮肤,散发着热气,就好像邹景的身子仍旧热着一样。

      他转过脸,对上了一双湿润的眼睛。

      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呼吸也听不见,眼睛却睁开了,慢慢流下一道眼泪。

      两片嘴唇张开,又合上,温寒知道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咽了气,竟然又缓过来了。

      那双哀凄的眼睛望着温寒。

      他不想死,他不想离开啊。

      可他,横竖总归要死的。

      哪怕再多活一秒钟,多看一眼。

      他想活着,他多想活下去。温寒还没喜欢上他,他就要死了。

      这一晚上,邹景咽气了三回,都醒了过来。

      按理说,他的身体是不可能撑到这会的。滞留不去,也只是因为,这世上他最舍不得的人,就坐在他面前。

      温寒打电话叫来了林道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烛火灭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