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白》垚先生

44、第四十三章 璇玑紫狐

　　宋络疑惑地看了小九一眼，她低头若有所思，然后道：“我小姨离开黍谷之时我还未出生，等她后来回来，只待了不到三个月就又跟着那个沈澜走了，所以我对小姨的印象很模糊。我只依稀记得，我小姨并不喜欢和我爹说话，只要我爹在的场合，她也必定不会多呆，想来应该是不相熟吧。”

　　小九轻声“哦”了一声，也并不多问，在心中暗暗猜测她娘与楚慕那段若有若无的情愫，正发着呆，却被身旁的宋络狠狠地推了一下，只听宋络这样问她;“你这么关心我爹的情况，莫非是喜欢我爹不成？”

　　小九尴尬异常，低垂眼睑，随后又猛然抬起头，故作生气地说：“哪有像你这样做女儿的，居然在你爹娘背后和别人说这样的话！”

　　宋络撇撇嘴，“是你总问我爹，我才觉得奇怪的。再说，我也就这么随口一问的，你急什么？。”她鬼鬼一笑，瞥了一眼天边的暮色，“时辰差不多了，你起来穿衣服吧。”说着，宋络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摆到小九面前，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衣上的褶皱，并用她那双异常晶亮的眼睛瞪了小九一眼，催促她：“快一些！”

　　小九忸怩地从泉水里站起来，她展开衣裳的动作十分僵硬，宋络毫不顾忌地盯着她频频皱眉，小九终于忍不住，嚅喏着：“宋姑娘，你这样看着我穿衣服，我......”还未等小九说完，宋络就已经背过身去，她的嘴中咕囔有声，“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瑶就不会这样......”

　　小九也顾不及细听，迅速地穿上衣裳，她一手挽着湿露的头发，一手拍了怕宋络肩膀。宋络转身，待看清一身谷中打扮的小九后，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惊讶，随后她怔怔地盯着小九，一声不发。小九不知宋络为何又突然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头微挑，问：“宋络你又怎么了？”

　　宋络皱眉，她将小九拉近自己，让她一同看水中的倒影，只见镜水微澜，隐隐绰绰地倒影出两个女子的样子，她依水画容，先扫娥眉，再点朱唇，最后将尖尖细指停在了两人的眼睛上，“你说......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小九一惊，她快速扫了一眼身旁原本那个可以称作是表姐的女子，心中泛出苦涩，她勉强装出一副像是听了什么好笑故事的样子，“谁说的，你哪有我好看？”

　　宋络大呼小九不知羞，两人打闹着来到宋衍竹的面前。

　　在见到小九的一霎，宋衍竹的神色也略有所变，她将目光快速地转向楚慕，见他亦是用一种专注的目光柔柔地看着小九，宋衍竹很快就平静下来，依旧用她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对小九道：“你再在黍谷修养一阵吧。”

　　小九微微屈身，颔首道谢：“谢谢大司命。”

　　“娘，我领她下去休息了。”宋络挽起小九手，两人一同离开。

　　待小九与宋络走后，原本神色如常的宋衍竹却忽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她难以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牢牢地抓住楚慕，“楚慕，是她.......是她回来了吗？”

　　楚慕的目光深沉，他用厚实的手掌牢牢将宋衍竹冰凉的手覆盖，“衍竹，别想太多了，她不是衍青。”

　　“她那个样子走进来，一时之间，我还真的以为是衍青回来了......”宋衍竹缓缓放开楚慕的手，跌坐回椅子上，她反复交错着自己的手，神色逐渐安定下来，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我这是怎么了？”

　　自小九见过宋衍竹之后，便觉得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她可以从宋衍竹的眼底窥探出她对自己的怀疑。一路行来，宋络也是一直不停地询问自己的身世，未免自己因为不能自圆其说而让宋络起了疑，小九只能引开话题，“宋络，你和那个陆君砚是怎么回事？”

　　宋络果然一下子就闭口不言了，她微微红了脸，又恼又羞，嘟嘴道：“他是我爹的徒弟，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小九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络一眼，“那你告诉我，你和他相识多久了？”

　　宋络低头想了想，“过了明天就整整十年了吧。”

　　小九皱眉，当下有些疑惑，“他是你爹何时收的徒弟？”

　　“他自小就跟着我爹了，是我爹收留的一个孤儿。君砚对我爹的感情极深，我爹伤重来到黍谷后，他花了七年的时间才找到我爹的，后来他得知我爹已经成亲之后，便也留在了黍谷。”宋络回答。

　　小九想起酆都鬼王的话，依他所言，楚慕伤重倒在黍谷绝非偶然，他有意接近宋家姐妹则更像是早有预谋，听了宋络的话后，小九总觉有些不对劲，又问：“那你知道你爹和陆君砚究竟出自何门何派，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又是谁？”

　　宋络却是摇头，亦是露出不解的神色，“这一点我爹和君砚一直都没有提起过，我娘先前也问过我爹，可我爹总说从前的一切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叫我娘不要过问太多，时间一长，黍谷之人就逐渐忘了我爹和君砚本是来自黍谷之外这件事情了。”

　　宋络的话让小九如坠雾霭，楚慕对于她来说越显神秘。虽说楚慕平时待人总是谦和有礼，谈吐更是罕有的得当，却偏偏让人觉得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小九总觉得，楚慕与人交往之时，仿佛总是带着一张他人看不见的面具，别人非但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反倒会被他那双含笑的双眸所迷惑，从而自己心中的秘密去被他一眼望尽。

　　小九正专注于自己的小心思，却听身旁的宋络如是说：“不过说起我爹和君砚，最近他们两个人都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不是瞒着我娘和我在私下里商量着什么。三更半夜的，我已经在璇玑阁门口撞见君砚好几次了，他不让我进璇玑阁，又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真是让人生气。”

　　“璇玑阁不是你们宋家存放阴阳家典籍的地方吗？”小九问。

　　宋络点头，“没错，阴阳家历代典籍都被存放在了其中，就连阴阳家秘传——《摘星》手卷也是锁在璇玑阁中的暗格中的，所以宋家向来有规定，除了大小司命，其他人是不能进入璇玑阁，随意翻阅阴阳著作的。”

　　小九有些吃惊，“那陆君砚和你爹都进去了？”

　　宋络连忙摇头，急忙为二人辩解，“我只是说在璇玑阁外见到君砚，又没说他进去了，你可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这些，不然，君砚和我爹可就惨了。”

　　小九心中虽然起疑，却也不愿在宋络面前表现出来，当下也不再多问什么，默默随着宋络来到自己在黍谷的卧房。

　　在送走了宋络之后，小九还未在椅子上坐定，便听到屋外有敲门声，她无奈地又从椅子上站立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却见沈泉正站在门口，他的目光清灵，嗓音略微上扬，“小九，你醒了？”

　　小九露出淡淡的笑，她点了点头，“嗯，我总算没事了。从黄帝陵到黍谷，若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要死在半上路了，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总之，这一路辛苦你了，小白。”

　　沈泉神色略显尴尬，他低头憋闷了许久，似乎是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应小九的感谢。小九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笑道：“好了，你什么也别说了，今天我有些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

　　沈泉点头，“那你先休息吧，小凡我会照顾好的。”沈泉说完，转身离去。

　　今夜的月色似乎格外黯淡，小九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她的目光始终沉沉地定在窗外的某一处，脑海里是过往发生的许多事情。不知不觉中，小九的眼角开始源源不断地滚下泪珠，她想起死去的爹娘，想起为她而死的柴师兄与林花雪，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依旧忍不住低声呜咽，寂静的夜里，几缕幽咽的哭声响起，引来窗外鸟雀惊飞。

　　小九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胡乱地穿好衣服，快步走到沈泉的屋子前。小九站在沈泉的房门前，双手缓缓地举起，她犹豫着，迟疑着，却只是长久地将手悬在半空中，她最终还是没有敲响他的房门，她拼命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我真是疯了，居然会想着找小白。”

　　小九正欲转身离开，沈泉的房门却“吱咦”一声自己推开了，小九心弦一颤，有些窘躁，她心神不宁地瞥了一眼沈泉的房间，只见屋内唯有池凡安稳地睡在床铺上，沈泉却是不知去向！

　　小九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左右环顾了一下屋子，房间里空荡得让人心慌，她的脑袋一时有些发懵，她很清楚这里是阴阳黍谷，沈家与宋家的关系微妙，沈泉根本不应该擅自离开自己的住所，而他又能去哪里，小九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小九决定先不惊动宋家之人，由她自己先在谷中寻找沈泉。

　　缁夜苍穹之下，一个小小的黑影穿梭在偌大的黍谷之中，小九提气施展自己拙劣的轻功，她努力避开谷中的夜巡之人，希望可以尽快找到沈泉。不远处的屋檐之下忽然掠过一个轻灵的黑影，小九一喜，猜想自己可能找到了沈泉，连忙跟了上去。

　　那黑影对谷内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如迷宫一般的黍谷建筑中穿梭自如，他经过九曲十八弯，终于停在了谷内一处隐在巨大假山背后的楼阁之前。小九不敢太过于接近那个黑影，她暗中躲藏在远处的假山石之中，借着淡薄的月色，依稀辨认出那座楼阁牌匾上的三个金漆大字——璇玑阁。

　　小九着实大吃了一惊，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远处的那个黑影绝非是她正在找寻的沈泉，而无论是从他的身法还是体型来看，却是楚慕无疑，小九想起傍晚宋络同她讲过的话，他与陆君砚近期频频出入璇玑阁，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小九对楚慕此人也愈加产生怀疑。

　　璇玑阁中保存着自阴阳家创派以来的所有典籍密卷，其中更以《摘星》手卷为尊，那是宋家阴阳术之全部玄妙所在，决不允许外人窥探。此刻，楚慕已经进了璇玑阁，小九思虑再三，决定进去一探究竟，她只有一个想法，若楚慕与陆君砚处心积虑地接近宋家，果真是为了《摘星》而来，她今日定不会袖手旁观。

　　小九从楚慕开启的一扇窗户跳入璇玑阁中，璇玑阁中漆黑一片，并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小九缓慢的移动脚尖，在黑暗中摸索而行，她尽量减少喘息，生怕会因为自己混乱的呼吸而惊动了先她一步进入阁中的楚慕。

　　楚慕却好像是忽然从她眼前消失了一般，小九在璇玑阁中来回穿梭，却再也没有发现楚慕的踪迹。小九在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没用，忽然间，她的腰间一紧，还未等她惊呼出声，身子已经顺势被卷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掩住她的口鼻，用低沉的声音问：“宋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九听出是楚慕的声音，不知为何，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她狠狠朝楚慕的虎口咬了下去，楚慕冷哼一声，立刻放手，小九狠狠瞪着他，也不顾她现在是夜闯黍谷禁地，大声质问楚慕：“楚慕，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慕甩着受伤的手，目光定格在小九恼怒的脸上，他忽然柔和地笑了起来，又似好笑又似无奈地问：“宋姑娘，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下口怎么那么狠？”

　　小九一愣，转而更是气恼，“我在问你呐，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慕微叹一口气，“你还真是个孩子。”他慢慢走近小九，却见小九匆忙后退，楚慕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宋姑娘你跟来，有一个人正好要见你。”

　　小九不知楚慕究竟想要做什么，又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她只能警觉地跟在楚慕身后，跟随他来到璇玑阁中一处摆放先人占卜器具的架子前。只见楚慕伸手旋开架子上的圆形器具，小九身旁的那堵墙却在霎时缓缓移开了，眼前出现向地底延伸的石阶，楚慕拾起地上的蜡烛，用火石点燃后，向小九微微示意，随后在前引路，走进阁中地室。

　　地室昏暗异常，单凭楚慕一根矮烛根本无法照亮前方的路，小九只能扶着石壁而行，她的脚步小而缓，竭力向前试探着前方的路。楚慕见她这般，倒是主动放慢了脚步，他退到小九身边，柔声提醒：“这里的道路常年湿滑，宋姑娘小心一些。”小九却是不领楚慕的情，他让她走的慢一些，她却偏偏要走得快，楚慕见她一副倔强不依的样子，只能笑着摇头。

　　两人总算走到尽头，楚慕率先走进眼前这个较为宽敞的地室，他一边将地室内的所有火烛点亮，一边道：“这里是《摘星》所存放的密室，是黍谷中最为隐秘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楚慕，你到底要.......”当眼前的地室被火烛照亮，小九忽然呆愣在了原地，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花雪.......”

　　此时，林花雪正斜靠在地室的墙上，他微阖着的眼睛因为小九的一声呼喊缓缓张开，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尝试着动了动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小九九.......”

　　小九飞奔到林花雪身旁，她蹲下身子，颤抖的双手抚摸上林花雪苍白的脸，她喉中哽咽，眼泪狠狠地砸在林花雪的手背，“花雪，我还以为你死了.......”

　　林花雪抹去小九脸上的泪，“你别哭，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小九又哭又笑，转头问楚慕：“是你救了他？”

　　还未等楚慕开口，却听林花雪带着略微责怪的语气对楚慕道：“紫叔，不是让你不要告诉小九九我在这里吗？等我的伤好了，我自会去找她的。”

　　楚慕无奈一笑，“是宋姑娘自己跟我来到这里的，我事先也并不知晓。”

　　“花雪，楚慕到底是你什么人？”小九问林花雪。

　　林花雪回答：“他就是我和你一直提起的紫叔。”

　　小九木讷地盯着楚慕，只见楚慕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那张小九再熟悉不过的狐狸面具，水晶骷髅亦垂荡在他的衣袍之下，小九这才恍然大悟，“你是凌教的紫狐？”

　　楚慕点头承认，小九心绪有些乱，她转头问林花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花雪微咳起来，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泛起异样的血红，“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等我以后再告诉你。”

　　小九正想再问，却见楚慕忽然将耳紧贴墙壁，他的眸中潋出罕有的凛冽之色，“有了来到璇玑阁了。”

　　楚慕从地室墙壁上翻出许多暗格，暗格之中皆以铜镜镶嵌，楚慕凝眸看着镜中之景，目光越发寒彻，“是他......”

　　小九凑上前去，询问：“是谁？”

　　铜镜暗沉，在微弱的烛光之下，对景成影，那人身材清癯颀长，一声白衣，小九震惊地盯着镜中之人的影像，“小白.......他来璇玑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