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百年》只为你温柔

3、中秋月明

　　自那日起，嫣然不曾去过御花园。也许是忙，也许是下意识地避开胤祐。日子一日又一日像流水一般逝去，她找到了一个新的去处。那是个不知名的宫殿，无人居住，却很整齐，少有人去。桂花盛开，淡黄的花瓣，大片大片的，透过枝桠望过去，有种婉约的美丽。淡淡的桂花香飘溢在空气中，甜甜腻腻的，沁人心脾。
　　嫣然收集了好多桂花花瓣，打算做个枕头或是靠背。她寻思着反正这个院落少有人来，于是便在院落角落处整理了一下，把收集来的花瓣晾干，放到先前的枕套里，很香很舒服。她一直不喜欢这里的枕头，硬得像石头一样，脖子总是很酸痛，一开始根本就睡不找。
　　枕头做好后，为了美观，她特地做了两个枕套，完全采用现在枕头的做法，里面一个纯棉的枕套，在桂花装进去之后，在封口处密密麻麻地缝了很多遍，以免花瓣洒落出来。外面的那个枕套就费了些心思，央求晴岚去寻了块丝绸的料子，宝蓝色的料子，很是漂亮，质地也是上乘，不知道晴岚是如何寻来的。
　　嫣然随心所欲地在枕套上绣了个中国娃娃的笑脸，大大的眼睛，可爱的两个小辫子，微翘的唇角。完工后，嫣然皱着鼻子研究了半天，不是个成功的中国娃娃，更多的是像快乐柠檬的那个笑脸标致，总算是个美丽的笑脸。
　　她得意地把线头剪掉，正待拿起来放到窗口光线最佳处好好欣赏一下。她起身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手上的枕套差点掉到地上。还好来人及时接个正着。
　　“晴儿，吓死我了！”她的话嘎然而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来人不是和她同屋的晴儿，而是七阿哥胤祐，她有意无意躲了好几天的人。她讪讪笑着说：“嗨，胤祐。好久不见。”

　　自那日收到胤祐带回来的茶壶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嫣然，确实好久不见”，胤祐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好。”嫣然有点不太习惯胤祐说话的语气，略显怪异。至于具体怪在哪里，她又说不清楚。她条件反射性地去泡茶，泡的是普洱。
　　洗茶。
　　再次洗茶。
　　她专心泡茶。
　　他专心看她。
　　第三泡茶斟上，递上去，胤祐拿起茶杯，轻吹浮沫，喝了一口，随即说“好茶”。
　　嫣然得意地笑了。泡茶自己可是练习过很多次了。她举起茶杯，微笑道：“这是茶壶的功劳，我要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胤祐笑道。他随即指了指手上的枕套，“你绣的？”
　　那个枕套，自刚才被他顺手接住，就被他一直拿在手上把玩。嫣然一直找不到机会拿回来，眼见他主动提起，很是高兴。
　　“当然是我绣的。怎样，好看不？”她高兴地问。
　　“差强人意。”他忍住笑，看着她从洋洋得意到咬牙切齿，然后看着她小跑到床边，然后再折回来。她手上多了样东西，他没有来得及看仔细。、
　　嫣然把枕芯装入枕套，随即放到鼻尖轻嗅，开心地说“你看，有桂花香。而且又很软和，这样枕着睡觉该有多舒服啊！”
　　她一边说，一边把枕头放到脑后，做出一副睡觉的样子。胤祐失笑，轻易便把枕头抽过来，学她一样靠近嗅了嗅，然后用手拍了拍娃娃的笑脸说：“不错，有意思，我喜欢。这是为我准备的么？那我就不客气了。”
　　嫣然急了，她一着急就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然后她看到胤祐露出大大的笑容，他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你送我的络子我会一直带。你送我的枕头，我也会一直用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还伸手抚了抚腰间的络子——正是嫣然送的那个缀了珍珠的中国结。嫣然的目光在看到胤祐那个大大的笑容时，已经不再奢望要回自己的枕头。
　　她正琢磨着自己是否有材料、时间及精力再做一个枕头时，胤祐已经喝完一杯茶水。拿起枕头起身告退，他走到门口时，顿了顿，随即低声说：“嫣然，我喜欢你。我过些日子去向皇阿玛请婚，让你做我的福晋。”
　　胤祐这么说的时候，稍微有些害羞。他的脸庞染上了些许红色。谁会相信，一个尊贵的阿哥，也会有如此害羞的时候。他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嫣然并没有完全把他的话听进去。对方没有反应，权当是默认了。
　　他开心至极，话语中都染上喜意，他说：“嫣然，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嫣然回神时，只听见胤祐的那一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她还在纳闷胤祐怎么忽然这么说，等她完全消化掉胤祐先前说的话，已是片刻之后。她随即跳起来，追出去，哪里还有胤祐的影子。她呆在当场。
　　嫁给胤祐？可是自己一直把哥哥看啊。一个人，怎么可以嫁给自己的哥哥呢？她哑然，打定了主意下次遇到胤祐，一定要告诉他，自己是把他当哥哥般对待的，和情爱无关。

　　嫣然怔忪了一会，随即开始清洗茶具，不知为何，忽然没有了继续喝茶的性质。片刻之后，晴岚回来。刚才晴岚不在，想必是被胤祐身边的德福给支开了吧。
　　晴岚开心地说着中秋的事情。嫣然这才意识到，今日，已是中秋。婉拒了晴岚邀她同去和其他宫女小聚，此刻的她，仍然是想一个人呆着。
　　晴岚见嫣然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只当她身子不适，叮嘱她好生休息之后，便快快乐乐地出门去了。嫣然吃了些许晚膳，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也出门晃悠去了。
　　她走了偏僻的小道，绕开人群，径直往那个桂花飘香的院落而去。进了院落后，她低头径直往前走，没有灯光的院落，在月光下，有着朦胧的色泽。她走到那棵最大的桂树下，仰头看向天空，月亮明亮圆润。一阵微风吹过，细细碎碎的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
　　她太专注于自己的心思，所以不曾发觉。自她走进来之后，一双警觉的眸子瞬间便看向她。看到她低着头缓缓地走，看到她在月光下扬起的脸庞和微微的笑意。那双眸子由警觉，到迷惑，然后恢复至以往的波澜不惊。
　　少女的脸庞在月光下一览无遗，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在月光下，在花瓣雨中，宛若精灵。只见她双眸微闭，若是睁开，一定是一双灵动且美丽无比的。不知为何，来人如此笃定。他一步步靠近她，直到他开口，少女惊疑地看过来，他终于肯定，她确实有一双眸子，一双清澈的，干净的，美丽的，会说话的眸子。
　　“你是谁？”他问。
　　“你又是谁？”她力图镇定，反问他。
　　他在心里笑了，一个不简单的女子，那么快就恢复了镇定。而且，她虽然穿了宫女的服饰，却不见半丝一般奴仆的卑微。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侧头看向她，微微蹙眉。她就那样随意站在那里，自成一种迷人的风景。
　　“我是胤禛。”他说。
　　“我是嫣然。”她条件反射性地说。胤祯？胤祐的弟弟？十四阿哥？！慢了半拍的嫣然终于反应过来，她退后一步，轻声确认：“您是十四阿哥？”
　　来人沉默不语。
　　“奴婢给十四阿哥请安，十四阿哥吉祥。”嫣然福身。
　　来人是胤禛，四阿哥。他有些疑惑，按理说，自己和十四弟不会有人认错。可是眼前这个叫嫣然的……想到这里，他心思一动，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朗声道：“起吧！”
　　“谢十四阿哥。”嫣然起身，随即骂起自己。自己一向警觉，今天却有些失常。在这紫禁城里，步步维艰，可得仔细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如是问。
　　“回十四阿哥的话，今日中秋，奴婢是来赏花的。”
　　“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奴婢不知”，嫣然摇头，发丝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晃，她有些疑惑，难道这地方有什么禁忌，不能来吗？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晶亮的眸子正看向自己。
　　“请问这里是哪里？”她的口气有些疑惑。
　　“你觉得这里的桂花如何？”这个丫头着实有趣，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不会半点掩饰，他自是一眼看穿。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声问道。
　　此刻的胤禛，声音前有未有的轻柔，若是其他人看见此刻的四阿哥，一定会认为自己眼花了。冷如冰山的四阿哥怎么会露出如此带着笑意的温柔笑容。是的，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他们会如此这般说服自己，然后再也不敢直视四阿哥的表情。
　　“很美。很香。”嫣然有片刻的失神。中秋呢？哥哥一个人可好。他可曾在这同一片土地上，和自己一样闻着花香呢？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不辨喜怒。
　　嫣然回神，抬起头，带着些许的笑意。她说：“回十四阿哥的话，奴婢想到了花香。”
　　“这院子里的桂花香？”胤禛听着她叫“十四阿哥”有些别扭，却又找不出其他托辞。
　　“不，不是桂花香。是花瓣雨。”
　　嫣然再次微微的笑了。恰似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胤禛忽然想听她叫自己的名字，那该是怎样的动听。他说出口的却是：“花瓣雨？说说看。”
　　嫣然一时起了兴致。宫中人经常说起，十四阿哥是一个调皮的阿哥，今日一见，调皮没有体会到，不过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她娇笑道：“十四阿哥，这是一首歌，奴婢闻着这桂花香，心中欢喜，便胡乱想了。”
　　“叫我的名字。”胤禛直视她的眼睛，声音里竟然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的味道。
　　嫣然并不搭话，也许是自己听错了。虽然听说十四阿哥挺调皮，也挺平易近人。但是，让她直呼名字这种话，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我要你叫我的名字。”胤禛再次开口，声音里有了清冷的气息和命令的味道。
　　嫣然有些许的疑惑，看向他略带坚持的眸子，有点不知所措。她轻声地说出两个字“胤祯”。
　　在他听来，却是“胤禛”。她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就像有一种魔力，让人想一听再听。他满意地笑了，随即开口道：“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别阿哥长阿哥短地叫个不停。嗯？”
　　胤禛最后那一句“嗯”虽然是疑问的口气，可是却包含了不容拒绝的霸气。嫣然吞了吞口水，胡乱地点头。她在心中感叹，这就是皇家的强大的小宇宙气场啊~~
　　胤禛见她略带显无措地胡乱点头，声音不再僵硬。
　　“你刚才说的花瓣雨，唱给爷听听。”
　　“回十四阿哥”，嫣然嗫嚅道“胤祯，奴婢，不，我，我不太会唱……”
　　当胤禛清冷的目光扫来，她的称谓一改再改，连她自己都晕晕乎乎得的了。胤禛轻轻叹气，自己有那么可怕吗？他退后一小步，靠着桂树的树干，仰起头，轻声说：“嫣然，唱唱看，我想听。”
　　胤禛念着“嫣然”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出奇地温柔。
　　嫣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随即摇了摇头，不想那么多了，既然他说想听，又没有别人，那就随便唱唱吧。她轻轻嗓子，开口唱道：
　　“刚刚风无意吹起
　　花瓣随着风落地
　　我看见多么美的一场花瓣雨
　　闻一闻的茶的香气
　　哼一段旧时旋律
　　要是你一定欢天喜地

　　你曾经坐在这里
　　谈吐得那么阔气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
　　你打开我的手心
　　一切都突然安静
　　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花季虽然会过去
　　今年明年
　　有一样的风情
　　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
　　让我惊喜让我庆幸
　　我有一生的风景

　　命运插手得太急
　　我来不及
　　全都要还回去
　　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
　　偶尔想起总是唏嘘
　　如果当初懂珍惜

　　我知道眼泪多余
　　笑变得好不容易
　　特别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多半的自言自语
　　是用来安慰自己
　　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

　　一曲结束。一片沉寂。
　　一阵略大的风吹过，花瓣纷飞，真的是应了刚才那一句“多么美的一场花瓣雨”。不仅美，而且很甜很香。
　　少女仰起头，任花瓣落到自己的脸上，她露出痴迷的表情，沉浸在这片美景中。
　　年轻的男子凝视着花瓣纷飞中的少女，醉倒在她迷人的笑容里。
　　她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这个时候，语言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院门口有一个人飞速闪进。他并未抬头，似乎对院子中两个人的境况并不讶异。他轻声唤道“爷……”。
　　是时候回去了。乾清宫的家宴，自己不能离开太久。胤禛直起身，用手轻顺衣袍。他侧过头，发现嫣然正呆呆的看着自己，显然已经回神。他轻轻地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
　　嫣然呆了呆。他笑得真好看。此刻的他，笑容就和胤佑一样，分外的熟悉，温暖明亮，嫣然觉得很窝心，就像被三月的春风吹拂一般，身心温暖。他们兄弟有着相似的眉眼，长得都很好。
　　胤禛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我有个弟弟，他叫胤祯。”
　　嫣然瞬间呆滞。他有个弟弟叫胤Zhen？他也叫胤zhen？那他不就是胤禛吗？！爱新觉罗.胤禛，一个备受争议的名字，宫中人私下提起的冰山贝勒，康熙皇四子，四阿哥，未来的雍正皇帝啊。自己在他面前居然如此失态。她轻抚额头，发出一声惨叫“啊~~”。
　　已经走出几步的胤禛听见了她那一声“啊~~”，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真心的愉悦的笑容。
　　德顺，就是刚才闪进远门唤胤禛的那位，正式胤禛的贴身太监。他偷瞄了眼主子笑意洋溢的脸，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主子如此人性化的一面了。刚才那个人，想必定是特别，可惜自己没有来得及细看，只是瞄了那么几眼。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德顺笃定，主子以后一定会经常碰到那个人。
　　胤禛今日心情极好，他一如往常的踱着慢步，偶尔抬头看向天空。那月亮，分明是嫣然的笑脸，于纷飞的花瓣中，那出尘脱俗的笑脸。胤禛的笑意太过明显，隐藏不住。
　　德顺学主子，也抬头看天空，月亮很美很圆。他看到的是元月，主子心情好，做奴仆的自然也好。德顺的脸，很快的，也染上了笑意。
　　乾清宫就在不远处，德顺瞧着主子又恢复了清冷的面貌，不禁暗叹。其实，主子也很辛苦，但他自己从不说，别人自然也不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