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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二十三章 下 离别 ...

  •   大宋京城曲敬五柳东街叶重机一家难得祥和的坐在一起,小院里飘荡着蛋炒饭的芳香。在如此和谐的一幕下,叶重机份外阴暗的龟缩着。
      “师父?师父?”
      “嗯?”叶重机回魂。
      “筷子------”锦儿将叶重机戳进嘴里的筷子拔了出来。重新塞进叶重机的右手里。
      “师父?有什么事情么?”
      叶锦身旁的敖裳公子,关切的眼神也望过来。
      “咳,”叶重机正正神色,干干一笑,“没甚么,没甚么。大家接着吃,接着吃。”
      低下头时,依旧望着碗口发愣。
      葛修小酌一口,挑挑眉梢。
      偷偷扫一眼叶守,继续刚才文人诗词与乐府诗词的韵脚对照。
      叶守与叶锦自小随着叶重机四处奔波,天南海北。向来最羡慕的就是这种才子佳人满腹经纶。这俩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个,是以,求知的两双眼睛眨呀眨,无比艳羡的盯着葛修。
      其实---葛修在十几岁之前,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李骁那厮隔道墙斗来斗去。在最为青葱的年华里,还是学了点知识。可惜,一如红楼深似海,从此孔孟是路人。
      除了信口胡诌几句逗逗花魁乐乐秋娘,也就无甚么正经用途了。就连在大理寺断案的那些手段,都还是看坊内话本听茶馆说书得来的。
      “敖裳公子?我说的可还算有道理?”葛修一直琢磨不透这位敖公子,自己一边瞎掰一边心里敲鼓。偶尔停下吃口饭,总也要问问敖裳。特别心虚。
      其实放在人间,过半百的岁数就差不多能熬成人精。敖裳上千的岁数,胸中早就是万般韬略。
      然而,敖裳只是淡淡笑笑,望一眼叶锦,道,“葛修公子所言甚为精辟。尤其对楚地歌谣的见解,颇为独到。”
      葛修哈哈一乐,“哪里哪里。”
      叶锦和叶守的眼睛越发的敬佩了。
      好久,饭毕。叶锦收拾桌面时望着叶重机还剩半碗的米饭发愣。
      “怎么了?”敖裳发觉自己最近总也喜欢跟着这个一身莲花香的小锦鲤屁股后面转悠。说不得是甚么原因。
      “师父喏----只吃了半碗。”叶锦皱着眉头。
      “所以呢?”敖裳尤为不解。
      他哪里知道叶重机的饭量,尤其是今早加了玉米粒和一勺早春的荔枝蜜。这碗饭吃起来清甜可口。若是依照叶重机过往的性子,三碗怕也填不饱他的肚子。
      尤其,还是那般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恰在叶锦最为胡思乱想的当口里----
      叶锦只是将碗拿在手里,用手来回的抚摸。不做声。
      敖裳心里一动,刚想上前,半空里突然现了个人影。
      “公子。”
      敖裳一怔,伸出的手硬生生卡在中间。贴身的侍卫就是这点不好。尤其是那种眼睛里只有主子安危没有主子七情六欲的一根筋。
      “甚么事情?”敖裳和他的话只得俩人听见。
      “附近来了很多人。已将叶家围了起来。”
      敖裳望一眼叶锦,皱眉,“可是棠迦的人?”
      秉言犹豫,“一共七十人左右,俱是凡人。应该---不是。”
      敖裳低头沉思。
      “公子----要如何?”
      叶锦端起碗碟,向这边走了过来,敖裳望着他长而悠远的眉梢走了神,“人间的事情,就要按人间的意思来办。我们---终归不好随便插手。先看看罢。”
      秉言应了声。
      恰在此时,叶家后院的墙根里传来一声尖细的哎呦声。敖裳警觉,望一眼依旧埋头收拾碗碟的叶锦,径自进了后院。
      墙角处,一身黑衣的小老头的正抱着右脚哎呦呦叫唤,敖裳只觉得他一嘴的胡须长的颇为飘逸。很有几分当年玉帝沐风御巡四海时的神采。
      “你是谁。”敖裳喝止。
      小老头全身一僵,缓缓的抬起一张白净的脸来,“你---这里----”左顾右盼,“贤王爷在不在?”
      贤王爷?敖裳微一犹豫。想必是,叶重机当年的身份。
      “福泰公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叶重机也循声而至。
      小老头顿时两眼包出汪汪泪水,一跳一拐的小碎步上前,“贤王爷!贤王爷!可真的是你么?你这些年可都去哪里啦?哎呦,你啊你。哎呦。”鸡爪一样的手长着斑斑驳驳纹点,抓着叶重机的袖子就不撒了。“我的贤王爷哟,你---这是何苦呢?”
      叶重机眼眶红红,抓住福泰公公的手,“公公,别说了,你怎么来了?”
      福泰公公今年六十多了,宫斗了大半辈子,早就成了我们之前说的精了。这老人精年纪大了,脑细胞都在早些年的勾心斗角中使干净了,也升到了总管的位置。顺风顺水年岁久了,容易糊涂。嗡嗡哭到此,方才想起正经事情,吸了口鼻涕咽下去,“快,快走!欧大人查到你了。以他的作风,怕是就要来人抓你了。”
      叶重机思忖,“不打紧的,他刚刚来过。已然走了。”
      “哎呦我的王爷,您怎么还和当年一个样的不更事?不是我倚老卖老,他欧斐德是个甚么样的人?别看平常死死板板,其实内里滑的和猴头一样。哎,当年你若多少有点心机,蓉妃娘娘也----哎,不说了不说了,快走,快走!”
      叶重机不动弹。
      “已经来不及了。”敖裳站在一边淡淡的说。后院俩人都愣住了。
      “这----”
      “刚才秉言说有几十人将这附近围了起来,要是我猜的不错,怕是---冲着叶真人你来的。”
      叶重机脚下不稳,福泰公公扶的及时。
      “王爷---快走罢!”
      叶重机目光隐忍着丝丝纠结。
      道家管这个叫作“执念。”凡人一生庸庸碌碌,求财的,为名的,贪色的,好酒的。大约,都是在心里有所执念,不管得与不得,皆是妄作。一切烦恼一切罪孽皆因执念。
      叶重机的悲悯退去,叶重机的仙风道骨模糊在此刻双眼的执念中。十几年年光流逝,大江南北的流浪,生死之间的徘徊。他以为自己已然被修道路上的磨砺打磨掉过往的悲伤。然而当问题再度,叶重机发现,他只是将它们隐隐的遗忘在浅层的意识里。一旦机遇适合,它们就像毒藤一样,再度发芽,缠绕着所有的生机与希望,一点点吸食掉所有的快乐与梦想,妖娆的抽出绝望的叶子,绽放出艳毒的花朵。
      “王爷----”福泰一路追随而来,也是几经生死的人,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隐忍半响,悲切的道,“这---也是上头的意思。”
      叶重机眼内几番明灭,苦笑一声,“如此---也好呢。”
      福泰公公长叹一声,“这是何苦何苦呢。王爷,你快点收拾下东西,我们从后墙,我在后面有辆马车。我们------”
      叶重机摇摇头,“不必了,公公,修道多年,从这里出去,还不成甚么问题。”
      福泰公公看了他半响,诺诺道,“如此便好。可是----您可千万不要骗我。”
      叶重机悲摧一笑,“怎么会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呢。这道理,可是公公当年教给我的。”
      福泰公公点点头,“如此便好,便好。我---我现在安阳门外五里亭等你。一天为期。切记。”
      叶重机点点头,“记得了公公。”
      福泰嗯了一声,“那我快些走了。不要被欧斐德那老头抓住。”
      说罢,转身爬墙,墙上不知何时给人多钉出了几截大长钉子,一个个有大指粗细。
      老公公颤颤巍巍翻过墙去,又是哎呦一声。
      叶重机盯着墙根呆立了很久。
      敖裳也在一旁默着,不知该如何插话。
      “敖裳公子?”
      敖裳应了一句,“叶真人有事请说罢。”
      “你说的,不伤害锦儿----可是真的?”
      敖裳笑的优雅,“我们西海向来说到做到。况且,我说过,此颗龙珠明面上说是圣物,也就是摆在那里供众人膜拜,根本无甚么实际用途,拿到明处徒增争夺烦恼。只要龙珠在我身边,也无所谓在谁的肚子里。”
      叶重机点头,“我总也以为可以多留他们几日,没想到-----还是要分别了。不过,见到锦儿长大后的样子,我的心里,也颇为满足了。”眼睛深深望向敖裳,“西海敖裳公子五百岁修得龙身,七百岁便执掌西海十万水兵,声明远播。把锦儿交托给公子,贫道,也安心了。”
      敖裳只是淡淡的挑眉,“锦儿的事情叶真人便不要操心了。我以西海万顷碧波为誓,一定护得叶锦一世周全。”
      叶重机点点头,“如此,便真的有劳了。”
      转身离开后院,向前院走去。
      此刻,叶守正在打水,帮锦儿蓄灶房水缸里的水。
      叶重机突然想起将将把他从山道上捡来时的样子,那么的瘦小,一团紧紧的缩在枯萎的叶子下,只露出半截小小的屁股。
      “守儿?”叶重机憋住流出的泪水,唤了句。
      叶守抬头,擦擦额头的汗珠,一眼看见叶重机袖口处的脏手印,“师父,我说过多少次了,穿白衣时莫要如此乱逛。”
      叶守记得当年它因被弃,内心很是没有安全感,常常缩在自己的怀里,不愿与外人交道。何时,这个徒弟是如此的高大。帅气到可以吸引无数的富家千金,强健到,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份担子。
      叶重机明明觉得,收留它只是不久前的事情。那日的山路颇为寒冷。那日的落叶也积的份外厚实。
      落寞了好久,叶重机强挤出一丝欢笑,“守儿?与我到屋内来,有些话交代。”
      叶守微微一愣,许久不曾见得师父这般的正经。傻头傻脑的哦了一声。
      花架下一直装风雅的葛修颇为警觉,生怕叶重机跟叶守说些甚么不该说的。一双眼睛透着股子不友好。
      叶重机也懒怠的理他,凉凉的撇了他一眼,和守儿进了内屋,关了门。
      静静的坐了。
      “师父?”叶守觉得颇为不好,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是他不能掌握的,也是无法改变的。
      “守儿,师父可能需要离开些时日。”叶重机开门见山。
      叶守立在当下,呆呆的,将此话消化了很久。
      “为何?”
      叶重机不答,反而将叶守的左手抓起来,将长长的袖子拉了上去,手腕处,一道长长的伤疤赫然显露。叶重机盯着看了好久,“守儿,我大约真的不是个好师父。”
      叶守还是只小狗很惧生的时候,叶重机为了缓解这种恐惧,曾经抓过一直小云雀。将它绑在凳子边专门唱歌给守儿听。叶守颇为欢喜,每日将脑袋歪在前爪上,趴在那里听云雀唱歌。
      不久,云雀约莫是寂寞了,唱的歌不在欢畅,有了些寂寥的意味。
      叶重机对叶守说,我们将它放了罢。叶守还颇为不悦。
      叶重机告诉他,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云雀的叫法,怕是离死不远了,所以,我们要放了它给它以活路,哪怕是已然晚了,它出去第二天就死,总归不是死在我们这里。也能少做些孽。
      当时的小狗叶守深深的记得了这句话,同时也明白,自己的师父离死约莫还有老远老远老远的距离。
      然而,此刻的叶重机竟然在做着忏悔,叶守莫名的就想起当年一幕景,心里隐隐有了丝惶恐。“师父你怎么了?”叶守心里剧烈的颤抖。
      叶重机越发的寡淡,笑容清瘦,“当年在滇境----你受苦了。”
      便是那次滇境之行,叶重机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拖累上了守儿。
      “这道伤疤----怕是要跟你一辈子了。”
      “师父你到底怎么?”叶守越发焦急。
      “为师有些事情,怕是真的不便就留,马上就要走。记得,照顾好锦儿。”
      叶守眼角渗出了一丝泪水。师父尽管有时脱线,但是心里有他的苦,叶守隐隐的感悟到过,却从未问过,他总觉得,那是师父的问题,便有师父的万能与全知来解决。那是不需要自己操心的。而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追随。“师父,守儿跟您这么多年,从未觉得受苦。”
      叶重机泪水瞬间滑落。
      这时,门外传来敖裳的声音,“叶真人,快些罢。那些人,怕是要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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