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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景天的景,景天的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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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温暖,天空湛蓝。
我极喜爱温暖的阳光和湛蓝的天,于是在这个时刻眯缝着眼斜躺在古树旁,尽情享受又一个春暖花开。天天这么躺着,或许也不错。
故事还没有开始,似乎已经结束。
我的事业还没有成功,我的发财梦还处于完全做梦的阶段,甚至我的人生还没有一个美丽的另一半……但好像这就是结局,属于我的注定的结局。
世间人庸庸碌碌,我只是他们中的一员,永安当的伙计成四上五,我只是他们中的一员——然而我总觉得我应该是不一样的,跟其他伙计,跟碌碌世人绝不一样,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深藏在心底,力图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我,也许并不属于这个人间。
原因么?也许……只因为我叫景天。
景天的景,景天的天。
实际上感觉并不可信,就像赵文昌那只吸血鬼每时每刻都感觉我们没有尽心做工一样(其实没有认真工作的只有我而已)。我再怎么感觉,现在仍是永安当的一个小伙计,和永安当其他伙计穿同样破烂的布衣,拿同样稀少的工钱,做同样繁杂的事情,同样对着赵文昌赵大掌柜的低声下气。
原本这些都应是另一番模样的。永安当本该是我的!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我八岁时老爹辛辛苦苦开创并一直勤勤恳恳经营的这偌大当铺会忽然负债累累——累累到原本身体强健的老爹竟被莫名其妙地气得一病不起,只一个月便长眠于卧榻之上。
那一天我没哭,因为没什么人陪着我哭,老爹只摸了摸我的头,阖上眼睛就再也不动了。当铺里的老员工几乎散尽,只余专司鉴定古董的丁伯红肿着眼看我爹咽下最后一口气,拉着我的那只手很用劲,捏得我好痛。
而我呆呆的愣着,就那么愣着。
后来有一个须发灰白的老爷子闯了进来,手里牵了一个长得水灵灵的小女孩,嘴里不停叨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眼中噙着泪水。
我扭头看向那个女孩,她跟我一样迷茫地呆愣住,看着我老爹的尸体不知所措,眼睛一眨一眨地闪烁晶莹的光芒。
她的眼睛好美……
那老爷子和丁伯说起话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听起来便像是吵架一般,可是我和小女孩都没有仔细听他们激情四射地喊些什么。我和她彼此望着,仿佛想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不同。
然后她向我做一个大大的鬼脸。
我没来得及仔细回味这个颇为俏皮的鬼脸,因为就在那时小女孩被老爷子拉着离去了,老爷子“砰”地一声卸开当铺的木板门,外面天色阴沉,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白色雪花中,牵着小女孩的那个背影有些佝偻,有些萧索。
从那一天起,我每次睡觉都会做很多奇怪的梦。
有些很好玩,有些却很悲伤。
然后,很久很久以后,十七岁的我躺在一截大树旁沐浴温暖的阳光,欣赏湛蓝的穹苍,然后莫名其妙地又想起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会不会再遇上那双眸子的主人,不知道……我晃一晃头,这概率还没有我重新夺回永安当的概率大吧?
我继续在阳光里仰望蓝色的天空。
似乎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一直锁在脑海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许应该乘着和煦春光睡上一觉,做一连串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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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睡梦里醒来。
眼前是一张阴冷的脸庞。
“景天!你可好自在啊?”赵文昌两撇鼠须在说话时微微颤着,应该是气得不轻。
“哎呀!赵大掌柜好,赵掌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停!停停……少拍马屁!别以为说几句就可以掩去你偷懒的过失。”赵文昌一挥手阻止了我的滔滔不绝,他像是颇为得意地拿手在两道鼠须上划来划去,“消极怠工!扣你十天的工钱!”
“回赵大掌柜,小的没有怠工啊。您吩咐整理帐薄,清算账目,小的早已经做完了。”我赶紧点头哈腰,这工钱扣不扣可是关乎我能不能吃上肉的大事。
“哦?做完了?”赵文昌一阵诧异,把我从当铺后门的大树边拉到店里,翻出帐薄仔细核查,“不错……咦?你这纸上是写的什么?”赵文昌从帐薄下翻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笔迹,“乱七八糟的!”
“掌柜的你可别胡说,这可是我算算术列的公式,用这种阿拉伯……呃,或许是大食符号计数和运算更加的准确快捷呐。”我赶紧申辩。
“哦?更准确快捷?”赵文昌愣了半晌,忽然叫道,“三加六得……?”
“九!这是小孩做的题啦,我再怎么说也考上过大学!”极度不屑的语气。
“太学生?你又在梦里做的吧?六乘九得……?”边说话边翻着帐薄,显然心不在焉。
“五十四!”
“六百三十四加七百一十二?”
“呃……那个……”声音有些尴尬,我开始数手指,“掌柜的,能不能不要考上两位数的……”
“哼,你就会搞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赵文昌又翻得几页,并未发现差错,于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做完了这些你就闲着啦?就不知道帮其他人扫扫地什么的?”
“我都做完了,必平他们不是要被解雇喽?……”我缩着头小声嘟囔。
“又在那念叨些什么?”赵文昌虽是数落我,但也没再提扣工钱的事,我不禁心头一松,听他继续说话,“我这儿进了一批上好的古玩,你来鉴验一下,看价值如何。”
“就知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我一边碎碎念一边拿起几样赵文昌堆在柜台上的瓶瓶罐罐,“这次莫不是又要被奸商忽悠了。”
“瞎说!本掌柜慧眼如炬,哪是那么好骗的?”赵文昌老脸一红,强自申辩道。
“哼,上次不知道是谁……”我小声嘀咕,突然在那瓶罐中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事物,“咦?竟是兽面纹爵!还有玉双龙首璜!……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运呐?”我故作惊讶,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文昌。
“嘿嘿……”赵文昌难得地红了一下脸,“景天啊,我就知道你鉴定能力不凡,果然识货!你自小就聪颖过人,做事也能干迅速,日后我若是发达了,自然通报唐家堡,将你爹这永安当还给你。”赵文昌两道鼠须抖着,装作一副语重心长的慈祥模样,“这样,你这个月的工钱加倍,日后得更勤勉工作啊……听我一句劝,别一天到晚做白日梦修仙习武啦。凡俗人修来修去,那是逆天抗命,人哪,这一生过得荣华富贵也就够了。”
我装作感激不尽连连称谢,却暗自腹诽:买了十几次假货才终于淘到两个真品,还这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等你发达了我都不知道抱几个孙子了……又在那里装深沉,每次在那里吹嘘蜀山仙人最多的不也是你?
看着赵文昌得意洋洋地离店远去,我幽幽地叹一口气。
店里另一个伙计何必平抬手拍了拍我面前的柜台:“能让吸血鬼主动给你加薪,你本事可不小啊。阿天,请客请客!”
“就是啊阿天,你不愧是前任掌柜的乖儿子,可一直是吸血鬼身前的红人哪!不请客不行!”“就是,我看下一任掌柜也是阿天的囊中物了。”周围的伙计们也都围拢上来。
“好!好!今晚收工了咱们去喝酒,我可是大出血啦!”我终于从恍惚中醒悟,被逼无奈下只好就范——也许,我早已知道,和这些伙计们相处的时日已然不多了。
因为我注定了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叫景天,景天的景,景天的天。
又或者也因为我不是景天,已不是那个景,不是那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