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有度》青音小鱼

5、第5章

　　两人出了同源路，陆绍司再度开口：“去我那里。”
　　“不用了，在前面，走过去就几分钟。”
　　他默了默，手指在膝上微微蜷起：“你的伤需要处理。”

　　“哦，你说这个。”不提还好，或许是远离了陆行生，许可艺现在才感觉脸上确实有点异样，但又不太算的上多痛。
　　“没事。”她拿手机出来照了照，除了肿了些都不见血，便告诉他，“我待会回店里上点药就行。”

　　陆绍司见她坚持，就没再吭声。

　　无论有没有陆行生刚才那一茬，许可艺都不准备改变自己的想法，可她又很清楚，要不是有陆绍司赶来，以陆行生的性子，她今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在坐下来与陆绍司面对面的时候，许可艺露出了点自重逢后少有的软和之色。当然，陆绍司很熟悉那种经过统一训练的面容，只是出于对陌生人的礼貌罢了。

　　店员走过来：“先生，您刚才点的两杯，我们现在给您做？”
　　许可艺捕捉到信息：“刚才？”

　　陆绍司冲店员点头，等人走了才对她解释：“之前来了有一会儿，一直不见你，就过去了。”

　　她惊讶：“你怎么会……”

　　“会过去？”他从善如流地接口，指尖在手机上迅速敲击，“以前你要是约了人，至少会早到十分钟。”

　　许可艺呼吸一凝，静道：“可现在不是以前。”
　　陆绍司动作停下，片刻抬头，手机面朝下搁去一旁：“说的也是。”

　　气氛顿时有些僵持。

　　幸好店员端着托盘及时走来，一杯枫糖拿铁，一杯柠檬红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双方腾起热气，将各自眼神拢在其中。

　　许可艺心下稍定，把文件袋推去对面：“这个，谢谢你的好意。”
　　陆绍司也不看：“举手之劳而已。”

　　“华仓百货的租金可不便宜，你要真是钱多得慌，自己拿去投点小生意也行。”顿了顿，许可艺也觉得自己这番说辞好笑，叹着摇头，“算了，总之我不需要。”

　　“看起来是找好了地方。”

　　“不。”她怕他再有别的提议，索性摊牌，“我要回家了。”
　　南浔远离陆家势力范围，也不是重点发展城市，陆绍司于公于私，都不太会出现在那里。

　　闻言，陆绍司有点惊讶：“是你家里要求？”
　　“不，我自己的选择。”许可艺低头啜了口咖啡，“没来得及说，我男朋友和我是老乡。”

　　对面又安静了。

　　她听见盛有柠檬红茶的杯子被端起来，却迟迟不曾落下，抬起头，陆绍司眉眼藏在袅袅的白雾后面，辨不太清。
　　“以后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找我。”他的唇浅抿在杯沿口，声音亦变得模糊，“可可，我的联系方式不会变。”

　　只是她并不需要。

　　许可艺沉默半晌：“陆绍司，我之前去医院看你陪你，并不是因为我想与你再有什么……嗯，你可以当我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究竟什么坎呢？抛开两人那些个情情爱爱的纠葛，大约也是有感激的。
　　毕竟这六年来，许可艺青春付尽，却也融焕出新生，不管曾有过多么的不愉快，陆绍司于她，也会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上次见到你后，我总觉得我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任务完成，我就应该走了。”许可艺轻吁出口气，这些话，她自己其实光靠想还有点不通透，说出来却发现越辩越明。
　　“要是你不出车祸，我其实早就走了。”她把杯子捧在手里，垂着眼，看里头棕色液体随着呼吸晃晃荡荡。

　　“我们认识八年，既然你说你了解我，那我也应该算得上了解你。”

　　说起过去，许可艺嗓子有点紧，但还是努力把持着节奏，就像陆绍司一直会做的那样，无论要说的话多么艰难，他也永远不会犹疑，口吻徐缓又笃定，放在外人眼中，只觉得陆大公子想法通透，举手投足皆是果决。

　　“当初你同意分手，应该是知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说服我，而以你的性格，只要做了决定，就绝对不会走回头路。”她摩挲着有些冷却的杯壁，心里也越显沉静，“别告诉我，你睡了大半年，醒来连原则都改了？”

　　话落了一会，对面才轻道：“不是。”停顿一下，又解释，“知道你总会过去，我得表示点什么。”

　　不管是单纯的感谢之词，还是给予礼物或者便利，对于付出了真心的人每一样都得到位，倒是符合陆绍司的作风。

　　许可艺这才抬起头，勾唇微笑：“我相信你说的。”
　　她仰头把枫糖拿铁喝干净，这家店的味道甜而不腻，她没事就喜欢买上一杯，可惜以后应该很难喝到了。

　　然后，杯子放下，与桌面碰出沉重的尾音：“那么，我走了。”

　　许可艺起身。

　　“可可，最后一个问题。”忽听陆绍司道，“陆行生说我什么？”
　　她一愣，陆绍司却神色不变，仿佛问的是家常：“我别的也不问，但这个回答，你得给我个准。”

　　许可艺犹豫，又扫到肖天推门进来，把心一横：“不是什么好话。”

　　那边沉默了一下：“知道了。”

　　从询问陆行生开始，他始终摆出一副疏离的平静，像是与许可艺达成了全盘的共识，也为两人之前的牵连彻底划上句点。

　　许可艺也不再逗留，与肖天打了个招呼，意外被递来个标着药店字样的塑料袋：“许小姐，药。”
　　她扭头去看陆绍司，可他只在慢悠悠饮着最后一点柠檬红茶，看样子并不准备开口。

　　不过，既然两人话已说开，这点微不足道的好意还是接下，不然就太矫情了点。
　　况且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谢谢。”许可艺收下，离开。

　　肖天这才坐到陆绍司对面，不等开口捋陆行生的态度，就听对面吩咐：“你把陆行生私联华仓的证据理理好，直接扔老爷子那儿。”

　　他一愣：“之前不是说要等等——”

　　“我不动他，他自己主动来惹，真以为我是这么好欺负的？”陆绍司眼中闪过狠戾，“也该剖了给老爷子瞧瞧，这人肚子里都打的什么卖主求荣的主意。”

　　陆行生一直仰仗家族基金过活，现在可不就是卖主？肖天如是想着，又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老板，你现在不也私底下与华仓过从甚密？何况陆行生刚才惹的是你吗？！

　　不过这话不兴说，他只能默默咽下。
　　顺便为陆行生可预见的惨淡未来掬了把鳄鱼泪。

　　回家，不过是许可艺对陆绍司的借口，但陵州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她确实需要离开，不然只怕迟早会重蹈覆辙。

　　可与陆绍司见面没几天，来自家里的一通急电便把许可艺从摇摆中拽醒，让她真的不得不火速退了租回去南浔。

　　外婆病重。

　　七月初，陵州依然闷热，南浔却进入多雨时节，动车刚驶进地界不久，猝然瓢泼的水帘就拢住了整座小城。
　　许可艺看着窗外，街景朦胧，万物迅速向后飞掠，难以捕捉到任何熟悉的痕迹。她下意识地叹了口气，离开八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已经足够令曾经的记忆改头换面。

　　这个时候，包里手机响起：“许小姐，我是孙劲，之前联系过的。你现在到哪儿了？”

　　许可艺回神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有六分钟进站。”

　　“行，我在出口等你。这边火车站就一个出口，不难找。”

　　“谢谢。”她准备挂断电话，突然听那边又喊了声“许小姐”，忙把耳朵贴过去，对方却仿佛踌躇了一会，才道：“这几天曹老师也在医院。”

　　许可艺愣了愣：“哦，知道了，谢谢。”

　　这次电话彻底挂断，但她却忘了放下，大拇指无意来回地擦着手机屏，好像能擦出某张倒映的脸。

　　比如，她的母亲。

　　孙劲与母亲曹韵秋是朋友，长着张亲善的面孔，也很健谈，上车后就打开话匣子：“听说你这几年一直在陵州，那可是大城市，回来不习惯吧？”

　　“还行。”

　　孙劲当她累得不想说话，继续问：“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知道。”但起码得等外婆那边尘埃落定再考虑其他。

　　“留下挺好的，小地方生活压力不大，过得也舒服。对了，你不是当老师的吗，最近这边几所学校都在招人，不然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许可艺一直垂眼盯着自己手指，闻言默了一会：“这些话，是她的意思？”

　　她，自然是指曹韵秋。

　　孙劲显然没料到许可艺会这么直接，直接心虚掉：“这个……曹老师也是关心你……”

　　许可艺没什么表情，也不抬头看：“嗯。”

　　接下来的路程就变得很安静，只剩雨刮器来回刮蹭前窗的声音，她偶尔眨着浓密的眼睫去看，水帘被拨开大片视野，却又能迅速围拢得密不透风，仿佛脆弱的缝隙从未存在过。

　　许可艺到病房时，不巧曹韵秋刚出去送人，病房里只有护工阿姨在。她认识孙劲却不认识许可艺，得知是病人的外孙女，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点耐人寻味。

　　“你先坐一下，刚刚应该是文化局的领导过来看汪老。”孙劲说完看了眼时间，又对许可艺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嗯，慢走。”她站在门口目送他，等人拐去电梯那边看不见了，才慢慢收回视线，脚下却没动。

　　病床上的老人双目紧闭，插着满身的管子，氧气罩随着沉重的呼吸缓慢起伏，好似下一秒就会彻底罢工。
　　其实她突发脑梗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后续又并发多器官病症，医生已经委婉表达过回家的意思，但家属仍要求继续治疗，哪怕只是心理安慰。

　　许可艺沉默地望着病床，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看她，转过去，对上一双清冷的丹凤眼。
　　她不认识眼睛的主人，却不妨碍记住这是个气质优越的年轻女孩，也不曾忽略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敌意。

　　紧接着，身后传来阿姨的招呼：“黎小姐，你今天来得早呀。”
　　单听语气，就远比对她这个正牌外孙女要亲热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