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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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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绍司听着对面挂断电话,才慢慢垂下胳膊。
他看向窗外,拇指沿着手机外壳不断摩挲,眉宇间堆起极重的思虑。
肖天从后视镜扫了眼:“陆先生?”
“哦,没事。”陆绍司捏了下眉心,把脸转向窗外。
晴朗天色之下,薄云向后飞掠,西锦山翠绿的腰线已经映入眼帘。
他即将抵达他的战场。
陆家老宅位于西锦山半山腰,目前住着陆老先生及小儿子陆行生一家。陆绍司快到门廊的时候,恰遇陆行生出门。
陆行生原本在手机上打字,抬眼见是他,一愣:“绍司,又来看你爷爷?”视线不加遮掩地冲他上下一扫,脸上顺带挤出点关切,“哎呀你真是的,明明自己身体也不好。”
闻言,后面推轮椅的肖天皱起眉,但陆绍司却仰头微笑:“叔叔这是去哪里?”
“约了个朋友玩。”陆行生轻咳,“你也知道,叔叔我呢不像你们家,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我倒是羡慕您清闲。”陆绍司微微笑着,示意肖天给人让路,“您慢走。”
“哎哎,下次我们再聊。”陆行生忙不迭地离开了。
肖天偏头看人消失在大门外,才重新起步,沿面前缓坡助推轮椅,身体顺势俯下去,冲陆绍司耳边轻道:“听说陆行生最近在找华仓集团的关系。”
门廊上方缠着茂密的藤蔓,阳光钻过缝隙零零散散地落下来,把陆绍司的脸切割成交错的明暗碎片:“华仓对同源路项目志在必得,他恐怕是听到了风声,想去分一杯羹。”
停顿间隙,轮椅缓缓推入屋内,他的神情便随陇上阴影越发静默,半晌,才冷冷地撇了下嘴角:“随他去。”
许可艺与陆绍司约完,心里定下大半,开始着手课程退款事宜以及学生的善后工作。
在同源路租下这间店面至今已经过了三年,时间不长不短,她却经历了如同过山车一样的人生,如今真正确定要离开了,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许可艺冲着电脑D盘里一排文件夹发着愣,半晌才渐渐地缓回神来。
哪怕是最后一班岗了,该做的还得做。
就是她做事时候向来投入,等大半事宜处理完毕,才惊觉与陆绍司约见的时间只剩半小时不到,赶紧撒开鼠标去换衣服。
当初租下这地方冲的是租金便宜,但便宜的坏处一是地段偏僻,二是室内空间狭小,所以这三年许可艺所有衣物一个单开门衣柜就能放下。
那天和昌岭相亲穿的墨绿色长裙子已经洗干净挂了进去,在一众紧挨的休闲款式中格外醒目,而她看也不看,手指迅速掠过裙子,停在了衣柜最里面。
米白的半开领七分袖衬衫,没有一丝多余的修饰,配上同样简洁的深色高腰长裤,是用来告别的最好着装。
时间紧急,幸好地点也由许可艺定,离同源路不远,跑过去刚好能踩点,于是她抓过文件袋就往外跑。
太阳依然高悬,炽烈的温度照得人脸颊发烫,许可艺微垂着头举起文件袋,恰好挡住斜前方的视野。
“——这地方有什么好保留的,费力费钱,我看全拆光得了。”走几步,前面传来声音,不屑里夹着倨傲,听起来又觉有些耳熟。
许可艺脚下微顿,把文件袋挪开一点,她看见不远处俩男人四下张望,其中一位插着衣兜随意摇摆,很是散漫的样子。
“到时候起一排新楼,各种商业生态做做好,不也照样赚?”说话时,那人不住地往周围点下巴,“要我说华仓也是死心眼,到时候来玩的人,有几个会喜欢这些破玩意?”
……好端端的老街在他嘴里跟垃圾堆似的。
许可艺皱眉,心里愈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脚下匆忙,却在与人擦肩时忍不住抬了下眼。
被肥肉挤在一块的五官猛地撞过来,她喉咙下意识一紧,刻在骨子里的恶心直冲脑门,差点让她失态地叫出来。
还真是陆行生!
一时间许可艺脚下方寸大乱,不留神就踩进了浅坑。她惯性一个踉跄,文件袋也撤离了脸,再抬头时,已经被陆行生盯住了。
他显然也认出了她,眯起眼:“许小姐。”
明明是可以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却偏喜欢摆出捕猎般的阴鹜。
许可艺后背渗出冷汗,但仍强作镇定地冲他点了一下头,准备没事人地继续走。
结果陆行生先一步拦在她面前:“刚才,你都听到了?”
“我就是路过。”许可艺差点撞到他胳膊上,赶紧往后退。
她一点都不想沾上任何有关陆行生的气息,哪怕只是无意擦碰,她也害怕自己会当场吐出来。
陆行生的目光往她脸上剜,几年不见,这女人长相越发清淡,却又透着种吸满露水的生机饱满,让人只想折进手里反复揉捏。
他咂摸着心里这点小九九,脸上摆出笑:“许小姐这么怕我?”
许可艺声音轻轻软软:“陆先生,我是真有事。”印象里,陆老先生对这位小儿子相当宠溺,再怎么混不吝也吃不到亏,她不想惹麻烦。
“我看您也在忙,就不打扰了。”许可艺实在笑不出来,唇角勉强扯了下权做礼貌,转去往对面没堵的方向迈腿。
可陆行生哪里会轻易放过她,看见她的时候就心里发痒,话也听的不全,见人要走直觉就伸手把她一拽。
“许小姐,什么事这么急啊?”他低头瞧着撞进怀里的女人,离的近了,白瓷般的皮肤越发晃得他眼花。
妈的,怪不得当时陆绍司会下手那么狠!
陆行生如此一想,眼底郁色渐浓,又觉手底下身躯剧烈挣动,干脆一把摁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许小姐,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现在那残废可没法过来帮你。”
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那点软肉,渐渐的,脑子里开始做起把人搓圆捏扁的美梦来——陆绍司的女人,哪怕加个“前”字,能把她压在自己身下……
啪!
极重的一下子,把美梦打得稀碎。
“你——”陆行生不可置信地捂住脸,火辣辣的痛,能感觉对方到底拼了多大的劲。
不许你这么说他……许可艺浑身都在抖,想跑,被身后扯住长发:“陆哥,我抓到她了!”
见女人像被拢住翅膀的鸟那样徒劳扑腾,陆行生心里油然升起种暴戾的畅快,三步并两步过去,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挥下去,力道远甚刚才。
许可艺撞向边上墙壁,文件袋也打着旋儿飞出去。
一整列的灰色砖块在眼前放大,青苔与凹痕交杂横生,额上痛感直击心头,她却蓦地升起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身体被碾压进尘土,灵魂却在高高扬起。
随之天旋地转,许可艺被揪住衣领拽起半个身子,她睁大眼睛,定定看着第二次扬起的巴掌,劲风先行,灵魂被扇进刻意遗忘的回忆里。
几年前的一场酒会,她被陆行生下药强行带走,期间荒唐难以启齿,要不是有陆绍司出现,还真不知道究竟会酿成怎样的结局。
坊间传闻陆行生因为那次吃尽了苦头,许可艺从不敢问,只清楚记得第二天醒来时,陆绍司倚在床头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应该是洗过澡,整张脸浸在温热的潮湿里,连带神情也是和软的:“不用怕。”手指轻触她脸颊,嗓音里含着静流深涌的情意,“我告诉他,你是我的女朋友。”
许可艺大脑一片空白。
“女朋友”一词,陆绍司从来不轻易说出口。
因为他说是,那便真的是了。
领口桎梏突然松开,许可艺晃了一下,现实的太阳重新落入眼中,在视网膜上折射出白花花的一片。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见陆行生惨烈呼痛:“谁——啊!”
抬头看去,陆行生正被反剪双手压在地面,神色极度痛苦,显然已经没了可以威胁人的资本。
许可艺腿一软,勉强扶住身后砖墙才不至于跌倒。
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位拿膝盖摁住陆行生的勇士,金边眼镜依然架在鼻梁上,却没了之前见面时的斯文样子。
……肖天?
许可艺思绪一滞,视线却本能越向肖天身后,仿佛呼应了她的预料,渐垂的阳光下,一道人影被拉的斜长,但路过肖天时,也只是与半跪的肖天堪堪平齐。
她瞳孔一缩,欲盖弥彰地垂下头,又拿胳膊环住膝盖,像一只刺猬,只要不露出柔软的肚皮,便没人能展开她的所有。
漫长的时间尽头,车辙声终于停下,一双深蓝色的一脚蹬闯入眼中。
“我没法扶你。”耳边嗓音倒是平静,“能自己起来吗?”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等着。
“……可以。”许可艺终于涩然道。
她手掌撑住地面,用力时胳膊有点抖,说不上来是虚还是怕,但还是站起来了,就是视线仍落在对面的鞋尖上。
“走?”陆绍司又问,四平八稳的调子。
许可艺点头。
陆绍司便不再多言,自己把轮椅调了个个儿,错眼时扫见身后人无意仰起的脸庞,眸色陡然沉下。
之后路过陆行生,他便懒得分过去一眼,可偏偏对方被肖天压得实在狼狈,已经顾不得他的低气压:“绍司绍司,让他快放开我!”
陆绍司恍若未闻。
陆行生见来软的不行,破锣嗓子扯出一腔愤懑:“陆绍司,这婊|子一巴掌打我脸上,你不在意叔叔我无所谓,难道就不管陆家脸面吗?”
亏他能把不要脸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陆绍司心里微嘲,却有个清晰的念头猝然闪现,令他下意识地刹停,拿余光睨向陆行生:“她的为人我最清楚,除非叔叔说了什么话,不然这巴掌也落不到您脸上。”
陆行生喉咙似乎打了个响,却没有下文,见状,陆绍司短促地笑了声,把没什么笑模样的脸转过去,眼中积着落雪般的寒凉:“所以您说的,是关于她,还是我?”
声音不轻不重,落在当事双方耳中,各自惊起一声雷。
许可艺彻底回神,脸色依然发白,却在往陆绍司那边走。
陆行生也听见动静,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绍司,我是你亲叔叔,你你你——得信我啊!”
陆绍司毫无波澜地瞧着他,从头到脚都是静默的,心里却已经笃定八分,启唇轻道:“看来,是您说了我——”
“陆绍司。”身后突然迅速的接连几步,轮椅随之一晃,是许可艺握住了把手往前推,“我们还得谈事,记得吗?”
她言语含着少有的急切,仿佛不打断他的问题,总会出什么大漏子来。
可他都无所谓了,她却在怕?想到此处,陆绍司面容有刹那的软化,却在下一秒重回平静。
原因无他,只是许可艺路过某处时叫他稍等,走捡起了个棕色文件袋,很是认真地拍开上面尘土。
转身迎上他的注视,她点头:“马上来。”
一张脸素淡得什么情绪也没有。
陆绍司却不由自主地盯紧了她散开的发丝,里面露出的额头与一侧脸颊上面,能明显看见微红的擦伤。
片刻,他才恍若惊醒般的调转视线,低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