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去哪里寻找》禾汝乔

1、命运的捉弄

　　月华如水，笼罩起了整个京城。
　　　深夜的月光宁谧而温柔，仿佛一切都已熟睡在了她甜甜的怀中。
　　　然而，坐落于京城南郊的石云行馆却丝毫没有一点想要停息下来的意思，它仍然在忙碌着，为了它风尘仆仆刚刚赶来的主人。
　　　夜在一点一点地被逼缩到角落，灯火通明的院落，黯淡的只是月光的华彩。一阵风吹过，漾起湖面一阵阵的涟漪。在湖边通红火亮的对面一个只有月光享受着欢快跳跃的地方，一个挺拔的身影斜斜地映了下来。他静静地凝视着湖面上那轮时而被撕裂的玉盘。
　　　“少爷，天色已很晚了，歇息去吧！”一个年老的身影走到他的身后，垂手站定了下来。
　　　“你先去吧！”冷冷的声音却并不傲慢。
　　　“少爷，您已舟车劳顿数天了！而且明天一早您就要去见燕老爷！早些安寝吧！”
　　　镜头拉近。
　　　冷峻不羁的额头，直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神，永远都划不出笑容弧线僵硬的嘴唇。
　　　石隐清转过身，走入了那并不与他相称的热闹之中。
　　“少爷，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下去吧！”但是小云仿佛是不甘心，她皱着眉头看着少爷高高的背影。
　　“下去！”声音异常冰冷。
　　“你干嘛！差点惹毛他，快走！”她刚退到门口就被另一个丫鬟快速拉走。
　　“真不敢相信少爷竟然这么节俭！”她仿佛还从刚才的不可思议中恢复不过来。
　　“我跟你说下次千万注意，惹毛了他，有你好受！”

　　“为什么我叫燕小雨？”
　　“因为你来关爱之家的那天下着小雨，而‘燕’是嬷嬷的姓，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意识渐渐地从她沉沉睡去的身体里抽离。她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老天爷要带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不公平！不公平！好不公平！为什么一出生就要拿走她的行动能力，为什么一出生就要被抛弃，为什么不给她欢笑幸福的权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好了，她要随嬷嬷去了，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她就可以追上嬷嬷了！真……好！
　　黑幕重重地拉了下来，关爱之家只有几个窗户漏出些许微弱的光。如能仔细倾听，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是如此清晰，深秋的凉意侵骨入髓。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一用力，身体飘向了空中，她飞起来了，她不用再坐着了！她在她生活了十六年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视角看过自己的房间。她回过头，看着自己渐渐苍白的面容以及那个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她就要离开这个生的世界了！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燕嬷嬷，你快来看，这孩子她，她……”
　　“她每天一醒来就要找我，我们家二小也需要人照顾，我只是骗骗她说我死了，谁知道她就信……”燕嬷嬷惨白的脸被手中的蜡烛映得更加扭曲，手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人。燕嬷嬷那熟悉的温度，那熟悉的气味。
　　“这孩子太依赖你了……”
　　燕嬷嬷抿紧嘴唇：“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与别人无关……”她刻意将口气用冷漠表现出来。
　　她试图握住嬷嬷，她想问明白，可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因为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竟然是，这样！……

　　月，依稀可见，星，稀疏零落。桌上的蜡烛挣扎着自己的生命，却再也映不出主人修长寂寞的身影。
　　石隐清双臂抱肩站在雕花镂刻精致的窗前，眉头紧皱，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一夜。终于，仿佛下定决心般，他转过身，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马鞭，快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第一缕光划过他的窗时，老管家终于决定自作主张一次，他推开了少主人的房门，挥手让身后的丫鬟们先走了进去，然后他走到少主人的床边，垂下手：
　　“少爷，老奴来伺候您起床！”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回应，老管家伸手掀开床幔，一下子惊怔在了那里。少爷，真的逃走了，尽管他万分小心，还是让少爷逃走了！

　　从她可以记事开始，她的风景便都是透过她房间小小的窗以及燕嬷嬷的口小心翼翼地编织起来的。她时常看着看着窗外的小朋友做游戏便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她时常一遍一遍地数窗帘上那并不是太多的水红色的玫瑰花，因为燕嬷嬷告诉她，她数完这些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她时常用画笔画出她看到的美丽的东西或勾勒出她贫乏的思维可以想象出来的画面，在每个她可以勾勒出的画面中都会有燕嬷嬷的影子；她时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不让燕嬷嬷看见，因为她怕燕嬷嬷看见她不坚强会难过。
　　她愣怔地望着燕嬷嬷，她就在她的对面，可她却再也看不到她了，没有人会再看见她了，她的泪再也流不出来了，这是要让她更坚强的吗？
　　面对曾经她以为最爱自己而她认为自己会永远爱的人，她的心一下子被冰冻了。为什么她那么冷，为什么要欺骗她，是她错了吗？是她的错吗？
　　为什么，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清晨的河边，空气清新，这样的环境足够安静。他静静地靠在河边一棵歪斜的柳树上，眉头是少有的舒展，冷峻的嘴角也有不经意地舒展。
　　是的，他不想要去面对自己的婚姻，他甚至想让他的忽然消失来打消所有人想给他捆束的念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吗，他不相信，永远也不会相信。那个夏天，那个燥热的午后，他的母亲告诉他的父亲，她欺骗了他，而他竟毫不留情的就杀了她，他就知道，爱，不会在他身边。他不希望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尤其是那些有图谋的女人。

　　她游荡着，游荡着，她想去找她的父母，在她从这个世界上真正消失之前，可她怕，怕嫌恶的眼光从他们的眼中流出，她怕，好怕，她要走了，那就让他们活在她的想象中吧。
　　眼前是一对讨饭的母子。深秋的天气有点冷，儿子将自己瘦弱的身体缩进妈妈温暖的怀抱。
　　“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哦，爸爸走了，他不想理我们了，有妈妈，小明不快乐吗？”
　　“爸爸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小明看不到吗？”
　　“不管怎么样妈妈都会在小明身边，所以小明要坚强，好吗？”一滴泪顺着妈妈的脸庞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地上。
　　妈妈，真好！

　　昏黄的灯跳跃着，浅红的窗纸上映着窗外被风摇动着的紫竹，一遍一遍地雨声敲打着她的心，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点愁站在窗前，望着她不住地擦着眼泪。
　　“没，没有，告诉母亲吧？”若有若无的声音。点愁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再也忍不住抽泣声。
　　不甘，怎么会没有，可是又能怎么样，她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手上，她，无力反抗，可她真的放不下，放不下她的母亲，她一生生活在黑暗之中，唯一的寄托便是她，没有她，母亲还会继续坚强地生活下去吗？她无情的父亲就那样抛弃了她，只因为她生下了不能行动的她。母亲，你好傻，为了他竟然哭瞎自己的眼睛，母亲，你真的好傻，好傻……
　　“帮我，照顾她……”
　　“会的，会的，小姐，你放心，点愁会的。”点愁用力的点着头。她笑了，那么苍白地，有这么一个姐妹般的人一同长大，老天对她不薄。
　　桌上的烛火，渐渐地虚弱了，就像她的生命。

　　她走不了，对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眷恋，她没有真正地尝过被爱的感觉，她无力去恨，只想在真正消失之前被爱一次，即使灰飞烟灭，即使永无超生之日也好，她逃着，逃着，逃脱着命运的转轮，谁也阻止不了她，这次谁也阻止不了她！她在时空中躲避着生命的轮回，只这一次，她只是想被爱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