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内卷之城》雨期久

98、记忆·捕蝇草

　　“收到【死亡预告】的是一名叫蓝英菲的女学生，目前在平溪大学读大一，【死亡预告】夹在她的作业本里，碰巧被她的同学发现，并且及时报/警。”
　　听着同事的汇报，顾谨始终一言不发。
　　“顾队？”
　　“……我觉得，这次更像是模仿作案。”顾谨冷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之前5起案件，从开头到结尾做得滴水不漏，幕后主使对受害人的情况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做到这样。而这次，从一开始就败露……”
　　同事们也若有所思：“如果开始出现模仿案也是个不好的趋势了。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能再掀起过大的舆论。”

　　时间一天天过去，某个周日的白天，顾谨急匆匆赶往公园。到那里时，湖中央的长亭已经被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好在他个子比较高，找了个高地站上，能看清中间的舞台。
　　穿着古风长衫的少女们在古典旋律中起舞，站在中央的正是气质出尘的顾诗。
　　就在这时，顾谨敏锐地发现周围伴舞的女孩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蓝英菲？……”
　　演出结束的当晚，顾谨接送在同学聚会上喝醉的顾诗回家。
　　“你有来看啊？！”少女在副驾驶懒洋洋地笑。
　　顾谨点点头：“小诗，你们社团是不是有一位叫蓝英菲的同学？”
　　顾诗看向他：“没印象诶。”
　　顾谨：“好吧……”
　　顾诗笑起来：“骗你的，我记得她是上个月刚刚入社的大一新生。”
　　顾谨若有所思。
　　“怎么了？你对她有意思吗？”少女八卦地问他。
　　顾谨：“不是啦……”
　　“啊，那就是和案子有关咯？”
　　顾谨沉默了。
　　“是【捕蝇草】吗？”顾诗歪头轻声问。
　　正好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顾谨转头看她，却没有说出一个字。顾诗也理解他的工作，主动把话题转向其他。

　　当天晚上，顾谨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和顾诗在一片森林里迷路，妹妹的身影越走越远，顾谨拼命追赶都抓不住她。
　　最终他跑到一束巨大的植物面前，植物张开着叶片，两侧的缝隙像是捕兽夹的间隔。顾诗站在中间跳舞。
　　顾谨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靠近，只能大喊让妹妹赶紧离开。
　　顾诗充耳不闻，直到把舞跳完，对着他露出优雅的微笑。
　　随即，植物的叶片一下子合上——
　　“！”
　　惊醒的顾谨冒了一身冷汗，他缓和片刻，起身拉开床头柜。柜子角落放着一个精美的礼盒。顾谨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串风铃。
　　他吐了口气，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下床打算去客厅喝口水。没想到出去才发现顾诗的房间门底缝隙还露着光亮。
　　顾谨轻轻敲了敲门，顾诗打开一条缝：“哥？”
　　“小诗，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顾诗笑着抬抬手里的薄本杂志：“看我找到了什么？”
　　顾谨经她允许进了房间，空地上多出一个纸箱子，箱子里是一沓又一沓同款杂志。顾谨突然有了印象，这是年少时期他和顾诗都很感兴趣的怪奇小说期刊，每个月出版的新本兄妹两都看得津津有味。后来纸刊越来越不流行，他们的心理也逐渐成熟，不再对这种小说感兴趣。
　　顾谨拿起一本，陈旧纸张的气味让他感慨良多：“我还记得以前你又害怕又想看，结果半夜睡不着觉。”
　　“你不也一样！”顾诗的注意力又沉浸在自己手上那本，“现在再看，有些故事还蛮有意思的。”
　　顾谨无奈叉腰：“早点睡。”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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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续的秘密观察下，蓝英菲并没有继续收到可疑的物品和书信，刑侦队里的人暂时松了一口气，认为那个模仿犯因为出师不利放弃了行动。顾谨却总有些不安的预感。
　　又过了几天，是顾诗的生日，顾谨当天正好能抽出时间去平溪大学。
　　同学们在社团里为顾诗唱生日歌，大方的少女是人群里的焦点，在旁边观看这一切的顾谨很欣慰。
　　回家之前上车，顾谨把礼盒递给她。顾诗面露惊喜：“可以现在拆吗？”
　　顾谨温柔地点点头。
　　“哇……是我上次说的那个！”顾诗把风铃悬在空中，满足地听着它发出的悦耳音韵。
　　顾谨：“嗯。”
　　“谢谢你，哥，我很喜欢！”
　　顾谨轻轻拍了一下妹妹的头。
　　“对了，你是不是联系过英菲啊？”顾诗突然又八卦地问。
　　顾谨：“因为案件需要，找她问过话……怎么了？”
　　顾诗眯起眼睛：“要不怎么说哥你魅力大呢。”
　　顾谨：“嗯？……”
　　顾诗：“刚才生日会上她一直在偷瞄你，你没发现？”
　　顾谨：“诶？！”
　　顾诗锤了他一下：“真是！人家都来找我问你的联系方式了，怎么样？要给吗？”
　　顾谨无奈地按了按山根，笑道：“既然她问的是你，选择权就在你手上吧？”
　　顾诗撅起嘴：“那还是不给好了。免得她发现你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一面，多扫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谨沉默片刻：“对不起。”
　　顾诗看向他，大方地笑起来：“你看你，又来了。”
　　她轻轻晃动手里的风铃，优美的旋律短暂缓和了车厢里的沉闷。

　　顾诗看来还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蓝英菲，因为隔天顾谨就收到一个账号的好友申请。
　　两个在感情方面都有些腼腆的人这样交流了几天，顾谨因为工作很多时候都不能及时回复。
　　感觉越来越苦恼的他决定在今晚和对方说清楚。然而就在他点开打字框时，对面先一秒跳出了信息：【学长，今晚可以见面吗？】
　　“……”
　　【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请一定要来。】
　　顾谨沉沉叹了口气，回复：【好。】
　　对方很快发来一个地址，顾谨看了一眼就察觉到不对：【这个地方？你确定吗？】
　　【嗯，学长请自己一个人来哦，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敏锐的直觉让顾谨意识到不对，他思考片刻：【好吧。】
　　【10点，我等你。】
　　对刚发完这一条之后再也没了下文，顾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9点30分。他合上手机，起身出门。

　　车子一直行驶了20分钟，直到驶入一间偏僻昏暗的废弃工厂，顾谨才到达蓝英菲发来的地址所在地。
　　路上，他尝试过给对方拨打语音电话，不出意外都被拒绝。下了车，顾谨望着这个有些阴森的空间，他再次给蓝英菲拨打了语音电话。
　　“嘟。”这次居然接通了——
　　“学长，你到了吗？”那头的确是蓝英菲的声音。
　　顾谨：“……我到了，你在哪里？”
　　“进来找我吧……”
　　顾谨还很困惑，电话里下一秒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响——“铃……”
　　瞳孔瞬间收缩，顾谨失声：“小诗？！是你吗？！你在——”
　　电话挂断了，风铃作响的声音却没有停止。顾谨缓缓抬头，那声音正是从眼前的废旧大楼里传出来的。
　　顾谨咬咬牙，跟着风铃声走去，他走上了内部二楼，往下瞥了一眼。原来从二楼环形走廊中央下可以看到的一楼庞大空地已经杂草丛生，不知道谁在这里填补了泥潭。黑暗中，顾谨敏锐的视觉能清晰看见泥潭中有什么在游动。
　　“铃铃铃！——”
　　顾谨猛的抬头，果然在六楼以上的位置看见了蓝英菲。少女站在一处毫无遮挡的平台上，面目恐惧，她拿着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学长……救救我……”
　　顾谨能看见站在她身后阴影处的人在不停晃动着风铃，平时悦耳的旋律在此刻就像恐惧的催命符。
　　“小诗，是你吗？……”
　　铃声突然停止，随后传来少女疯狂的笑声：“哥，你喜欢英菲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顾谨想要跑上楼，从阴影处出现的顾诗一下子拽住被反绑双手的蓝英菲，欲要把她推下去——
　　“啊！！……”
　　顾谨只能停住脚步：“小诗……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诗握着电话，重复那个问题：“哥，你喜欢英菲吗？”
　　“……”顾谨呼吸有些急促，“没有……”
　　顾诗随即发出嘲笑，她捏了捏蓝英菲的脸颊：“看吧，我就说我哥对你没兴趣。”
　　她看向顾谨，笑容突然消失：“他跟爸爸妈妈一样，是永远都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废物，不配当我的家人。”
　　“小诗……”顾谨有些惊愕。
　　顾诗又笑起来：“【捕蝇草】说的是对的，你们早就死了。”
　　“【捕蝇草】？……难道……”顾谨还没来得及惊愕，顾诗又大笑：“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在等我了！那才是属于我的【家】！！！”
　　下一秒，少女毫不犹豫地跳下。在蓝英菲惊恐的尖叫声中，顾谨看见泥潭中跃起数个黑影——一条条饥饿的鳄鱼张开嘴巴，将少女的身体撕扯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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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发给蓝英菲的【死亡预告】并不是模仿作案，它真正发送的对象恐怕就是顾诗，只是被顾诗传递走了……”
　　“不过和之前的案件不同，这次我们没有找到【死亡预告】以外任何可疑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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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件结束后的一个星期，顾谨在家中整理顾诗的遗物。他神情低落地收拾一个个纸箱子。又一个箱子打开，顾谨看着一箱子的怪奇期刊叹了口气。
　　他坐到地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海中不断闪回少女开朗自信的笑脸，可很快就被模糊的血肉碎片所取代。
　　顾谨不敢再去回想，他把箱子里的杂志都倒出来，打算一本本叠整齐再放回去。杂志封面都会有显眼的出版日期，顾谨很快就按顺序整理出了几沓。
　　忽然，他的手停在某一本上。摸着纸张，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阵寒意涌上身体。
　　这本正是那天夜里顾诗看得津津有味的那本，出版日期写的是xx年3月，但顾谨刚刚明明已经整理出了一本同样日期的杂志。
　　他看着封面努力回想，又翻动目录，搜寻不到任何一篇曾经出现在记忆里的文章。
　　就在心跳越来越快时，他的指节停在了某一页——
　　那一页的角落被折过，故事的名字叫做：《鳄鱼口中的彼世界》。
　　顾谨手指有些颤抖，眼睛迅速浏览，与此同时，尘封在大脑深处的一段记忆突然被牵扯出来——

　　那是多年前的中学时代，父母带着兄妹两在动物园里游玩。
　　顾谨盯着底下池塘边一动不动的鳄鱼群，好奇地观察。不一会，其中一只动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居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做的模型！”
　　旁边的顾诗嘲笑了他几下，突然说：“昨天那个女生好可怜哦。”
　　她指的是昨天放学路上向顾谨表白，但被拒绝的某个同校女生，当时顾诗目睹了全过程。
　　“哥，你真绝情。”
　　顾谨觉得莫名其妙：“我不喜欢她呀。”
　　“我看你就只喜欢你自己。”顾诗生气地看向鳄鱼。
　　顾谨当她是胡言乱语，完全没在意。
　　女孩又开口：“之前上安全教育课的时候，我们班主任不是说，有个小孩不听话，跑进鳄鱼池里玩，然后就被吃了，有的分到一条胳膊，有的分到一条腿。”
　　顾谨：“是啊，我也记得。”
　　“但是后来据说，在孩子的葬礼上，他家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哈？什么声音？”
　　“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说，现在他在的这个【家】很幸福。”
　　顾谨鄙夷地转过头：“什么意思，你从哪里看的？”
　　顾诗：“《怪奇月》啊！”
　　顾谨无奈地笑道：“那是小说好不好，都是假的。”
　　顾诗不以为然，继续说：“其实那个小孩的家里人早就全死了，都是被鳄鱼吃了，那个小孩就是听见鳄鱼池里有他家人的声音才去的，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她的目光盯着池塘中的鳄鱼，一时间，它们的眼睛都朝这边看来，直勾勾回应着女孩。
　　女孩勾起嘴角，低声：“啊，那是爸爸，那是妈妈，那是哥哥。”
　　她瞥向旁边的夫妇和少年，眼底浮起一抹阴冷：“他们才不是我的家人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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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说着【爸爸，妈妈，哥哥，我回家了！】，跳进了池塘。她被鳄鱼们四分五裂，有的得到了一条腿，有的得到了一条胳膊……”
　　顾谨颤抖着合上这本杂志，摇摇头：“太荒谬了……小诗只是被洗脑了而已……”
　　他缓了缓神，不打算把这本杂志一起放进纸箱，就在他把箱子合上的瞬间，一阵诡异的铃声传来——“铃铃铃……”
　　顾谨惊恐地睁大眼睛，在房间内徘徊。
　　“铃铃铃……”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声越来越响，同时也传来少女的笑声——
　　“这个【家】果然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好幸福……”
　　顾谨痛苦地捂住耳朵，瘫倒在地。那本杂志被风吹开，停留在刚才那篇故事的页面。
　　青年惶恐地睁大眼睛，只见书页中生长出一束绿色植物——捕蝇草。
　　它合上的叶片中央隐约可见被捕的猎物阴影，黑色的软体一点点在被消化。
　　“好幸福、好幸福！哈哈哈哈哈……”——
　　“咕噜。”
　　铃声和笑声戛然而止。在顾谨的眸中，捕蝇草将黑色消化完毕，懒洋洋地，再次张开了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