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如月》辞尧非尧

5、门规

　　完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果然是书看得多了……

　　不过这样一来说谎定是行不通了，看来只能坦白。

　　元笙玥僵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说：“我……去了后山。”

　　柳修霁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叱道：“你去了后山？你难道不知道后山是禁地吗？你难道不知道后山还有雪狐吗？你这样贸然前去，万一受了伤，你怎么向元宗主交代？怎么向你阿兄交代？怎么向我交代？”

　　向……你交代？闻此言，元笙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眉头紧锁，两颊还有些绯红。

　　他……生气了？

　　“柳宗主……我错了，我只是看你劳累想为你做些什么，别生气好吗？”元笙玥揪了揪他的衣袖小声道歉，又咬咬牙，撒娇般说，“阿霁，对不起，我错了……”

　　柳修霁僵了一下，看向元笙玥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但他耳尖的绯红却无法掩藏起内心的感情。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开口：“你……方才叫我什么？”

　　元笙玥的脸这才倏得一下红了起来：“我……你要是觉得我太唐突，我立刻换回之前的叫法。”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柳修霁轻笑一下，“我觉得，这个称呼甚好，那我是否也可以——唤你阿玥？”

　　元笙玥红着脸，几乎要把头埋到衣领里，点了点头。

　　柳修霁深叹一口气道：“我方才只是太着急了，并不是有意凶你。”

　　随后，柳修霁十分自然地牵着元笙玥的手腕进到屋里——大概是怕她觉得他唐突了，所以没有牵手。

　　柳修霁抚着元笙玥坐在几案前，转身寻了一个白色的瓷瓶，随后坐在她身边，让她的手放在他膝上，慢慢将瓶中的药膏涂在她手上，生怕太用力会伤到她。

　　心中的那一股暖流再次蔓延开来，流经她身体的每一寸经络。

　　柳修霁说：“以后，别再一个人冒险了。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死里逃生的，不管是为了谁也好。答应我，好吗？”

　　元笙玥当然没有二话，道：“好！”

　　然而，柳修霁的下一句话就没这么温柔了——

　　“另外，私闯禁地触犯门规，罚你抄柳氏门规十次。”

　　几次？

　　十次？！

　　“能少些……”
　　在“吗”呼之欲出之际，柳修霁突然向看了过来，让元笙玥生生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好好好我抄就是了。”

　　柳修霁忍俊不禁道：“好了，你闯禁地也是为了我，说到底责任在我。这十遍门规，你念，我写。”

　　什么什么？！

　　自从来了余杭柳氏，元笙玥经常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不然怎么会总是听到惊人之语？

　　但一次次的事实却告诉她，她的耳朵依旧好的很，这些惊人之语确实都出自柳修霁之口。

　　藏书阁中，元笙玥念着一条条枯燥无味的家规，眼睛却一时三刻都在柳修霁的身上。

　　柳修霁写字时真的很认真，正襟危坐，没有一丝马虎。写的字更是隽秀如其人，如徐如林。

　　看着他，慢慢地元笙玥竟忘了念下去。

　　“阿玥，不许偷懒。”

　　“噢噢……”元笙玥慌乱地拿起家规继续念着，但也还是时不时悄悄看着他。

　　十遍的家规，这样念下来竟也如不觉得难熬。再看窗外，已是丹霞映渚。

　　晚些时候，元笙玥回到了住处，拿起箜篌，轻拨几下弦，抚平后叹了口气。唉，多少年了，怎么这琴技就是不见一点长进？

　　她倒是废柴废得彻底。

　　为了不让情绪继续低落，元笙玥走到床边，拿出藏在床底的一个匣子，同往常一样满怀欣喜地打开。

　　匣子中安静地躺着一只白玉簪子，簪子通身都雕刻着卷云纹。元笙玥轻轻拿出簪子，抚着上面起伏的纹路，想到了从前的事，不禁笑了出来。

　　“咳咳。”
　　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她猛的一抬头，原来是元景煜。

　　“阿兄！”元笙玥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元景煜又莫名其妙又委屈地说：“怎么了？我现在都不能来看看你了是吗？你就知道成天和柳修霁待在一起，哎我这个阿兄真是可怜，连妹妹都看不住……”

　　元笙玥：“……阿兄，你不去写戏本子真是可惜。”

　　“哪里哪里，”元景煜装模做样地客套了一下，道，“说起戏本子，阿玥，我可不止一次看到你盯着这白玉簪发呆了。况且你和柳修霁之间也太过熟络，这白玉簪……有故事？”

　　“……有的，”元笙玥轻叹口气，笑了笑，“也不是什么秘密，阿兄，你可记得我小时被拐走的事？”

　　“当然，就是因为那件事，你从小到大才几乎都不出门……”元景煜说着说着顿住了，“该不会，此事与柳修霁有关？”

　　元笙玥：“有，把我带回家之人，就是他，这白玉簪，也是他的物什。”

　　十年前——

　　彼时元笙玥还是个小孩，却是个乞儿。她坐在茶馆门口，听着说书先生讲着两年如一日的故事，不由得觉得无聊。

　　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再摸摸自己扁平的肚子，元笙玥叹了口气。又一天了，三天没有讨到一文钱，真的很饿啊……

　　不一会儿，先生说完了书，馆中的茶客们也陆陆续续的往出走。那些大人们出门看到她，都会回头再看一眼，可就是没人向碗里投一个子儿。

　　说书先生也出来了，看见元笙玥，说：“怎么又是你啊？你这小要饭的能不能别每天坐在我茶馆门口，多晦气啊！走走走，去别的地方要饭去，别在这儿待着。”说完，他重重地推了元笙玥一把，她摔了个跟头，也摔离了茶馆门口。

　　元笙玥吃力地站起来，揉了揉摔伤的胳膊，捡起碗来，向街上走去。

　　这样的情况，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若不走而在原地哭闹，只会换来一顿毒打，遂还是走了好，日复一日，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小姑娘忍着身上的伤，挨着饿走在大街上。这时，她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

　　“卖包子嘞！刚出炉的包子！香喷喷的肉包子！”

　　元笙玥循着声音和香气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包子铺。她使劲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瞅着那一笼包子，走了过去。

　　那卖包子的见她是个乞儿，摆了摆手，赶道：“诶诶诶，你个小乞丐你要干嘛？赶快走开，别打扰我做生意——卖包子嘞，卖包子！”

　　小姑娘失望地转过头，向前走了几步，可肚子依旧一个劲儿地叫，嗅到的包子的香气不住地冲击着饿瘪的肚子。

　　她横了横心，猛地转过头，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抓了两个包子，回过身就向前跑，边跑边把包子往嘴里塞。

　　那卖包子的也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忙朝着店里面喊：“快来人！乞丐偷包子啦！”于是店里出来三个人，纷纷抄起家伙就追出来了。

　　元笙玥拼了命地向前跑，剩下一个包子来不及吃，就紧紧地攥在手里，不辨东南西北地逃进一个巷子。

　　可那巷子也不争气，没跑多久就到了头。小姑娘惊慌地转过头，发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她怕他们把包子抢走，就使劲把包子往嘴里塞。那些人也不乐意了，冲过来就是一阵毒打。

　　棍棒不停地向瘦弱的身躯上打去，小姑娘根本没有还手或者逃走的机会，只能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任由自己身上添上一条条伤痕。

　　不知打了多久，打到她吞完了那个包子，打到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那种火辣辣的疼，他们还没停下。

　　是要把她打死吗？也好，死了就不用每天再饿着了。小姑娘蜷在角落里，等着死亡的来临。

　　“住手！”

　　……是谁？谁在喊？

　　小姑娘朝着那声音望去，只看见一个着一袭青衣的少年，他手中握着一柄挂着流苏的长剑，额前戴着一条蓝色抹额，虽然看起来只比小姑娘大两三岁，却显出一身傲骨。

　　他快步上前，问：“你们为什么打她？”

　　一人答：“她偷了我们的包子，是个贼！”

　　“几个？”
　　“……两个。”

　　少年解开荷包，拿出两块银钱递给那些人，说：“这些钱够买你们两笼包子了，够了吧？别打了。”

　　那些人拿着钱面面相觑，骂骂咧咧地走了。

　　元笙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就好像全身被火焚过一样火辣辣地疼，根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