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落 碎月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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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刚从练兵场归来的夏侯将军在同僚的善意提醒下，才想起了许久没回边城看望家中的娇妻。于是，在身边袍泽兄弟们的挪移中，羞涩的笑笑，俨然还是江南那个温山软水中养育出的多情少年。
毕竟军营里大大小小琐事太多，他实在无法丢下这边的事务，最重要的是在在兄弟们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抹开面子，策马奔腾回边城看望那个想念的人儿。
段恪不经意的抬手看着手上那个精工细作的银质手环，轻轻感伤着，说道：“将军，回吧。这里有我呢，出不了什么乱子。”
看着段恪脸上的落寞，夏侯策忆起了段恪手上的银质手环的来历。那是段恪最爱的人留给他的唯一信物，无奈佳人西去，徒留余恨。
“那，我明日回营。”夏侯策知道段恪要劝他什么，他实在不愿段恪再忆起痛苦的过往，便不客套，爽快答应。
“是，望将军平安归来。”段恪和一干将士列队，送走夏侯策。
见状，夏侯策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打了几个转，算是对段恪他们的告别，便一拉缰绳，渐渐变成大漠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待他风尘仆仆赶回边城时，意外发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居然不在家，他有些困惑的牵着马绕到后院时。发现一头黑色的毛驴，正悠然的横在后院的小空地上晒肚皮，一双驴眼还惬意的眯了起来。在它旁边为马洗澡的银甲兵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低头刷着一匹高头大马，该干嘛还干嘛，就当这头毛驴的怪异举动不存在。
在葡萄架下摇头晃脑唱着黄梅戏的老管家眼尖，发现家里的正主回来了，离开笑脸迎上，“将军，您回来啦。”
正在刷马的银甲士兵立刻丢掉手中的马刷，单膝跪下行礼，“将军，失礼了。”
夏侯策把缰绳交给管家，示意银甲士兵起身，然后问：“管家，家里人都去哪里了？”
“报告将军，夫人和花小姐出去逛集市了。”管家客客气气回答问话，“将军，是否需要小的去集市把夫人唤回来。”
他摆手，说道：“不必了，难得思融愿意出门，随她们的意吧•••那位花小姐是？”
管家弓身一鞠，回答：“花小姐就是您托夫人照顾的那位小姐。”
“哦。”他想起来了，那袭红衣裹杂着最深的悲切，一名最不像江湖杀手的杀手，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原来还在啊。“她伤好了？”
管家直起身子，如实禀报：“是，三日前就可下床行走了，今日城中有集市，夫人便和她结伴前去。”
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女人家的事情他也不太好参与，便问道：“那头驴子是什么时候养的？”
“哦，那是花小姐的坐骑，小呆。”一头和主人一样奇怪的驴子，难怪世人会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身为一头驴子，居然比马还神气，一天必须要洗一次澡，食物不是豆饼就不接受，偶尔可以忍受鲜嫩的草料。喜欢晒太阳，还有欺负马匹，不允许花小姐以外的人骑在它背上，而且就算是花小姐，手不干净就去碰它，它肯定会给你尥蹶子。
不过倒是一条忠心的驴子，花小姐到这个家的第2天，这驴子就站在了府外，无论用打的还是扔石头，都不挪动一步，外人喂的食物也不吃一口，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塞外的野驴，还是将军帐下那名银甲军聪明，看到了驴子屁股上的烙印和花小姐手上那个银质的手环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才知道这头倔驴子是花小姐的坐骑。
花小姐第二次醒来后，便拜托他照顾这头驴子，他也不好拒绝，便应承了下来。好在，这头驴子还肯给他的好脸色看看，而对其他人，它还是一如既往的乱踢乱踹。这可给他长脸不少。
“她没给家里添什么乱子吧。”夏侯策询问银甲士兵。花婉莹的身份对外头来说，还是一个谜，不说破比较好，不然会给家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不知道花婉莹是否是那种特别会制造麻烦的人。
据说，灵枢门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报，小花姑娘不爱出门，就喜欢在屋里烤火炕、弄个小炉子烤吃的、或者搞小火锅。”不过顶好吃的，都是他们没吃过的食物。
比如上次她指导碧瑶姑娘用羊奶做的什么乳扇，大致如菱角状竹扇之形的薄片，呈乳黄色，用木筷给卷上，拿在红泥小火炉上慢慢烤制成蓬松状，撒上白糖，那个味道至今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咽口水。
看着自己士兵的那个陶醉的表情，就可以猜测家里的其他人也被这个修罗女给收服了，他本想一个失去武功的女子再怎么有能耐也翻腾不了什么，这挺出人意料的。
修罗女•花婉莹
这几个字可不是叫着好听的。
灵枢门中青龙堂的杀手如云，一旦被灵枢门的杀手盯上，决无活命的机会。修罗女•花婉莹便是精英辈出的灵枢门青龙堂里一等一的杀手，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血雨腥风，这个名号背后是尸骨如山。
外人只知道她叫花婉莹，一袭红衣仿若漆黑深夜里毫不顾忌燃尽一切的大火，红色的眼瞳美的摄人心魄，如同上等的红色琉璃珠一般流光溢彩。其余一概不知，她是从哪里来，师从何处，什么时候投入了灵枢门。也有好事者从灵枢门门人的只言片语中摸到的端倪，知道青龙堂堂主与她关系匪浅。更多的也不清楚了。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温情的为府里的人琢磨各种好吃的，左右逢源、赢得人心？
“管家，快出来，夫人回来了。”碧瑶在前院里高喊。
管家左右为难了一会儿，还是快步走到前院，向夫人报告，将军回来了。
“夫人，您回来啦。”管家殷勤的接过碧瑶手中的大小什物，向夫人欠身打招呼。
水思融芊芊玉手向上一抬，让管家起身说话，“管家，我不在的时候，府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有，将军回来了。正在后院呢！”管家笑呵呵的和女主人说道。
水思融还不等碧瑶说什么，拎起碍事的裙摆，小跑到后院，刚好遇到夏侯策。
“夫君，你回来了。”水思融拥住夏侯策，整个人都贴着夏侯策身上冰冷坚硬的盔甲，却不说一句抱怨。
“思融，大家都在看呢。”
夏侯策的一席话让水思融羞红了脸，松开了手，咕哝了几句，就低着头跑去厨房，准备亲手为夫君做几道精致的江南小菜。聪明伶俐的碧瑶自然是向将军欠欠身，就去厨房帮助自家的夫人。
这时，由两名银甲士兵跟监的花婉莹也踏入前院。
她的双眼刚好与夏侯策相接，视线相互辉映中，两人都在那一瞬间呆愣了。
发觉自己失礼的花婉莹不自然的咳了几声，唤回两人的心智。
恩，她被对方那张比堂主欧阳花闲还要美上几分的脸蛋震撼了。那日匆匆一瞥，她都不知道那个救她的人长什么样。
以前，她在南竹菁的时候，就听周围的侍女议论过夏侯策。他是江南首富夏侯家的独子，旖旎杭州里出名的俊俏后生。17岁那年，夏侯家一夜之间被惨烈灭门，他因外出游历而避开了那场血腥杀戮。后来被父亲的至交忠勇侯带入军中，多次率部平定外族叛乱，两次阻击辽军南下，战功显赫、威震四方。
他的大将军之位乃皇上钦赐，可谓算是年少得志，是人们口中交口称赞的创奇人物。当朝宰相之女，水思融水小姐的对他更是倾慕已久，让京城的皇亲贵戚们摔碎了一地的真心。无奈宰相大人一心要把女儿送入深宫，深知再这样下去，就要执手凝噎的水小姐横了一颗心，在秋末的宫廷宴席上，凭着自身的聪慧和气度，让皇帝赐婚与二人，婚后，娇弱的水思融更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和夏侯策前往边关。成就了一段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这样传奇的人物，举手投足之间皆有读书人的书卷气，文质彬彬的令人舒服，可却挡不住他身经百战而散发出来的豪迈，不失稳重的气度。神色中流露着傲然不群，泰山崩于顶与面不改色的气度。这个人，儒雅与刚毅这样矛盾的事物，在他身上糅合的像是与生俱来。
身为一个女人，她开始理解水思融的义无反顾，因为这个男人值得女人为他付出一切。
“属下叩见将军。”
反而倒是她身后的两名银甲军提醒了她的失礼，她居然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研究了半天。如果让堂主知道，他定要笑得失去了仪态。
“二位辛苦了。待我明日走时，便让驻留在这里的所有银甲军和我一起回营吧。”这也是他来的第二个目的。这些士兵不应该为了他的私事，而留在边城，属于他们的地方是军营。
“是，将军！”
“先下去休息吧。”夏侯策旋身，示意管家带两位士兵去其他地方，他要和这位花小姐谈谈。
管家打一个作揖，便带上客气的笑容带着两位士兵去后院休息片刻。
大厅里偶然刮来的穿堂风让花婉莹瑟缩了一下，感慨武功的失去对她最大的影响就是怕冷，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冷，乃是塞外彻骨疼痛的冰寒。
夏侯策什么也没说，起身关上门窗，俯身拨亮火盆，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姑娘有何打算？”
“混吃等死。”此四字箴言可是堂主言传身教，不可遗忘。
夏侯策的手似乎顿了一下，才抬起桌上的热茶，浅酌一口，说道：“姑娘真是灵枢门门人？”
“您的说法真客气，您应该说——你就是那个妖女？”花婉莹也学夏侯策，抬起茶杯，不过她的目的是暖手。
“你是吗？”他笑了，这个男人笑起来真好看。
花婉莹咕哝了一句：“这世间会有哪个傻子，去冒充‘女魔头’，又不是疯了。”她对江湖上对自己的臆测和传言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多亏有个喜欢听江湖小道消息的堂主，人如其名，闲得发慌。
“呵呵。”夏侯策浅浅一笑，似乎就驱散了屋内的冰寒。“姑娘难道不想回灵枢门？”
“想，我在等他。”在这种天寒地冻里远行，她不会做这等傻事，除非堂主来接她回南竹菁，否则她就死皮赖脸留到开春再离去。那个任务，她已经完成一半了，剩下一半让底下人来做吧。不是她不愿去，而是她已经没有了完成那个任务的能力。
“他？！”夏侯策心里掠过一丝不悦。
“恩。”堂主现在估计正兴趣盎然的杀到边关，看她现在的糗样。这可是一大乐趣，以堂主的那爱凑热闹的闲人模样怎么会愿意错过这出好戏。
思至此，花婉莹脸上浮起温柔的浅笑，淡淡的，还没感觉到，就像涟漪一般散去。
夏侯策顿了顿，整理好纷乱的心绪，才继续问道：“姑娘为何会被追杀，以姑娘的高深武功，何以会满身是血。”
那个雪夜的隔天，他接过段恪的统计文书，心惊了好一会儿，整整300名死士就为截杀她一人，不想大部分死士都被她斩于剑下，本想从苟延残喘的人身上得知事情缘由，不料，兵士才刚刚挪动那些尚存一息的死士，他们便咬碎毒牙自尽。再说，江湖人不是一向讨厌血沾染在身吗？甚至还有人杀人不见血，何以她会做出如此残酷的场面？
“寡言长命。”花婉莹提醒夏侯策不要再继续深入了，好好当他的朝廷重臣就行，不要卷入江湖纷争，这不是他能掺和的事情。
哎，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堂主念叨过她，不可用如此不羁的语气去回驳救命恩人，早逝的家人会责怪她的不逊。她便简单解释了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没有谁天生该死，杀人者没有被杀的觉悟，是没有资格挥剑的。”
连血都不愿意沾染上，杀人就变成了单纯的暴力行为，使用绝对强势的力量欺凌弱小而已。她虽杀人如麻，但却不想泯灭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那是她最后的底线。心一旦被麻木所泯灭，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可她已逐渐麻木，这样令她恐惧，不如死了算。但，有些东西她始终无法放下，再等些时日吧。
这次离开南竹菁，她原以为是普普通通的送封信到昆仑山绝谷，充当一下人形信鸽，谁知道在去的途中一直遭到青衣人的袭击，雪夜里大概是他们发起的最后一次攻击，她自然是放开手脚一搏生死，偶尔，她也想放纵一下。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堂主派给她的任务从来就不会和普通两字挂上勾，谁会把这种小卒子和信鸽做的事交给灵枢门的杀手。堂主定是有他的考量，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但，她已经没有能力去完成堂主的交待了，本打算尽快让堂里的高手速速赶来接应，较为妥当。奇怪的是，灵枢门的边城暗部竟是人去楼空。她也就不敢贸然使用响箭，万一招来的不是附近灵枢门的门人，而是灵枢门的敌人。她死不足惜，只是不想让信件落入他人之手。还好，没铸成大错。
“谢谢姑娘为在下担心，可你的存在危及我夫人的性命。”夏侯策淡淡的解释，客气的下逐客令。
她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他倒是干脆。
算算日子，估摸着这几日，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那些青衣人也快找到她了，这将军府里都是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她留在这确有诸多对主人的不便，应该说是不小心就会为这善良的人家招来杀身之祸。
不如早早离去，以免累及无辜，“敢问将军大人，小女随身所带长剑是否在府上？”她今日离去怕是最好的选择。
“管家。”夏侯策淡淡唤来候在门外的管家。
“将军有何吩咐。”管家的肩头上落了一层薄雪，显然在外头多时。
“去拿这位姑娘的长剑。”他记得，段恪在察看完那柄平白无奇的长剑后，就命人把剑送到他的府上，说是灵枢门的东西就还给灵枢门的人，少招惹些有的没的，他忙着对付监军就已经很累了，没空再去管江湖人士。
“是。”管家快步走进后堂，不一会儿，就抱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出来。
恭恭敬敬呈给花婉莹后，再次去门外候着把风，不让府上好奇的杂役靠近大厅，打扰将军和这位花小姐的交谈。
她捧着这把陪她出生入死的长剑，细细端看剑身上的细小缺口，轻叹一声。
在一旁的夏侯策放下细瓷茶碗，不解的问：“以我所见，此剑极为普通，姑娘何以如此在意此剑。”
普通？！
她轻轻哂笑，光洁无暇的脸慢慢贴近冰寒的剑身，红色的双目中泛起一丝涟漪，反问夏侯策：“将军可知，小女是如何成名于江湖。”
“不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并不重要。
闻言，花婉莹笑了，右手像抚摸着一位绝世佳人似的温柔摩挲着剑身，薄片似的嘴唇轻轻张合，“碎痕。”
听到那两个字时，夏侯策惊讶了，再次看向那把普通的长剑。
传闻中，碎痕乃飞瀑的力量所养成，剑身吸收月之气，寒光逼人。剑锋所到之处无坚不摧，劈水则分开水路，劈山则山石崩坏。但，此剑通灵，需内力深厚之人将其驯化，持有者若非剑主，将遭反噬而亡。
碎痕怎么会是这样一柄普通到极不起眼的长剑？
她看出了夏侯策的疑虑，解下长剑上的九龙缚丝剑穗，右手猛然抓住剑身，令锋利的剑刃划破手掌，而后忍痛把血抹到长剑上。
临空一挥，竟有飞瀑水吟之声。
再看那剑，仿若世间裹住它的束缚被隔断，刹那间，外面的寒铁剑身像鸡蛋壳一样崩碎，露出的那把名剑的真面目。
碎痕犀利的剑身若有若无，淡淡的青光缓缓流溢，冰冷又带几分雅致。让人忍不住赞叹一句，“好剑！”
“此剑脾性古怪，喜爱招摇过市。”换言之，就是爱出风头，所以她为了此次的行程，才用寒铁封住它的剑身，再用九龙缚丝剑穗安抚碎痕的不满。不然，寻常人根本无法拿起碎痕，早被这古怪的宝剑当作喂剑之料。
“姑娘的手，可否需要包扎？”夏侯策皱眉看花婉莹还在滴血的右手，她似乎并不爱惜自己，从救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在乎过自己的生死。会告知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自己的身份，会为了保护他的妻子而用重伤之躯挡住剑风。
“不必，小伤口。”花婉莹满不在乎，淡然到让人以为只是小伤口，可是她脚下已经积了一小滩血水。夏侯策不忍有女子如此作践自己，便抽出衣袖里的帕子，为花婉莹包扎上。
小花抬起手，看看被染红的丝帕上栩栩如生的蝴蝶，问：“贵夫人的绣品？”
“恩。”他的脸上浮起了温柔，毫不掩饰他对自己夫人的喜爱之情。
呵，江南的男子就是如此痴情。花婉莹也被他感染，嫣然一笑。
“将军好福气！”
不知，满身血腥的修罗，是否也能获得这样的爱。她自嘲，是她太痴心妄想了，堂主至始至终爱的是那个人、那位凝香楼的佳人，而她只是堂主手下的一把剑，一把锋利的剑。
剑是不需要有心的，如果有心就会像碎痕，在失去誓死效忠的主人后，渐渐变成让世人恐惧的魔剑。
欸，碎痕，别装睡。
现在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靠你保护着去找堂主呢，或者我们直接回南竹菁，去你主人的坟前盖间竹屋，冬观落梅清风、夏看跌水星辰，弹指间，芳华逝去，她也会尘归尘、土归土，得到最后的安宁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落 碎月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