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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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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昭昭特意提早了半刻钟来到约定的地方。
可没想到,竟有人比她还要先到。
只见已经凋谢干枯的红梅树干下,静静立着一位翩翩少年郎。
少年身形颀长、白玉冠发,一袭象征着身份的正红色御赐蟒服。
即便背对着人而立,也依旧矜贵逼人。
浓墨色绣祥云纹宽边锦带,紧紧束在其盈盈可握的腰间,令人垂涎三尺。
若不是知晓面前之人就是人人避之而不及的奸宦佞臣,乍一眼,昭昭还以为这是哪家公侯府的世子,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攀谈一二。
他真的就是传说中奸诈狠戾的傅御?
“你还记得此处吗?”
傅御突然出声,打断了昭昭的思绪。
“什么?”
昭昭被问地一愣。
她怎么也没想到傅御与自己的第一句话竟如此。
像是阔别多年的友人,历经风雨,又在老地方重逢,忆起曾经、感慨万千。
可惜她从未见过傅御,更遑论“友人”二字。
没等到昭昭的回答,傅御缓缓转身。
这是昭昭第一次见到傅御。
面容清秀,肌若白瓷,薄唇轻抿,鼻梁高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深邃引人,眼角的泪痣更又添了几分风情。
而这一切偏又长在张清冷禁欲的脸上。
昭昭一时看呆了眼。
难怪就连眼高于顶的谢贵妃也付了真心,宁愿搭上九族性命,亦要与他苟合纠缠。
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白玉已经被别人染指。
直到傅御掩嘴轻咳,昭昭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竟一直盯着傅御的脸瞧。
她忙正了神色,双膝微屈,娇弱乖巧地行礼唤道:“傅……傅掌印……”
希望还能挽救,别叫傅御以为自己对他也另有心思。
傅御听后却皱眉:“傅掌印?”
“哼!”他冷笑。
随着傅御的哼声落地,昭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周遭空气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是她惹傅御生气了?
分明刚刚都还好好的,她说错什么话了?
可她也压根没说什么话啊。
昭昭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这傅御还真是如传闻所说的那般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她得小心应付。
见昭昭一脸茫然,傅御怒极反笑,好心提醒道:“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以前?
昭昭一头雾水,她抬首,再次盯着傅御那张俊美的脸细细打量,好像……
突然,脑中似有万千孔针刺扎,昭昭不敢再回想。
但可以肯定,他们确实不曾见过。
又不敢得罪面前这尊大佛,昭昭畏缩犹疑道:“傅掌印可是认错了人?”
她还真怕傅御一怒之下,今日就直接让她交代在此处了。
“认错了人?”
果不其然,傅御语气更是冷得冻人,眼神凌厉也似要杀人。
看来她是真的早已将自己忘记。
也难怪,当年她既狠心想置自己于死地,又怎会再心生惦念?
昭昭埋头,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敢再触及傅御的视线。
两人之间就此陷入了沉默。
一阵清风袭来,吹乱了昭昭额前细碎的刘海,也将梅树上最后一片残叶吹落。
干枯暗黄的树叶随风而荡,最终飘落在傅御跟前,就如同傅御此刻的心境。
傅御瞥了眼那片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树叶,突然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昭昭闻言抬头,还眨了眨眼,脸上写满无辜:“不是傅掌印约我在此处见面?”
难道她将人气到失忆了?
这傅御还真是奇怪。
傅御语气淡淡,却直击要害:“我只让希芸传话‘冷宫梅树下见’,冷宫梅树众多,但数此处最为偏僻,你又怎会准时出现在此?”
幼年,昭昭还未接纳他时,他曾数次撞见昭昭坐在此树下凝思。
后来相处日长,未免惹人注目,他们每次见面也都是约定在此树下。
且这冷宫中只昭昭一个孤女,他不可能是认错了人。
原是如此。
昭昭有几分明了。
冷宫中原是有好几棵梅树的,不过因长年无人打理都相继死了,如今是连干木枝都被她折了当柴火烧了。
唯有这棵,每年花开最盛,她瞧着也欢喜,便偶尔浇灌,这才有幸存活到现在。
昭昭略过其他,小小声地答道:“许是大人记错了,冷宫中只此一颗梅树。”
没曾想这棵树下,竟还藏着傅御的故事。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来晚一些了。
不过瞧如今傅御提起旧时阴沉的脸色,想必那也是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似是怕傅御继续深究,昭昭再次唯唯诺诺开口,转移话题道:“不……不知傅掌印找我来是为何事?”
既然傅御认错了人,她倒是没必要替他人承受傅御的郁气。
傅御倒也不是非要逼着昭昭想起什么,只是……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胆小怯懦、娇弱柔软。
半点不似当年……
当年即便是生存不易、食不果腹,她也性情冷然傲气,从不曾像此刻这般。
或许当真是都变了。
这么多年,两人之间互相依偎的温馨过往,竟成了他一人的执念。
罢了。
傅御也突然释然。
忘了就忘了吧,当年她虽救自己一命,可也将他推入湖中,险害他一命,他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过去的就随风而散吧。
傅御眸色一转,面上多了几分恭敬,重新唤道:“公主……”
此后,他心中,她便只是公主,不是冷宫昭昭。
昭昭似被这突然而来的称呼惊吓到,诚惶诚恐地连连罢手否认:“不……我……我不是。”
实在不想瞧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傅御侧身,望着高高的砖红色宫墙若有所思。
“公主想要离开冷宫。”
不是问句。
昭昭也知道她否认不得。
她如果没有离开冷宫的想法,就不会频频联系希芸,也不会多次与舅舅那边通信。
这些都做不得假,也瞒不过傅御。
昭昭点头默认,但也是思索了一番,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如果大人肯帮忙……”
傅御见她果真不狡辩否认,直接打断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傅御这话问得奇怪。
她生父乃当今圣上,母亲是昭告天下的元配皇后,自己便是再不得皇上待见,那也是皇家血脉、中宫嫡出。
可整整二十二年,她幽居冷宫、无人问津,难道她不该想要出冷宫吗?
昭昭心中愤恨,可这一切却无法与傅御诉说,也用不着与傅御诉说。
她深吸口气,稳下情绪:“冷宫凄苦,我……我一个弱女子实难忍受。”
冷宫凄苦。
实难忍受。
傅御闻言一怔,他不过随口一问,可万万没想到昭昭给出的答案竟如此简单而沉重。
冷宫中的日子如何,那些疯癫失常的废妃身上可见一斑,何况她一个没过明路、无人知晓的女孩。
他在下三宫时,尚且能给她留些吃食,不用忍饥挨饿,那他走后,是否还有人关心她?
因着心中过不去那道坎,这些年,傅御刻意不去打探她的生活,任她一人在冷宫艰难求生。
她……终究还是厌了冷宫的生活,一如当初厌了他。
傅御到底还是心软了,不忍再逼迫:“我可以助公主一臂之力。不仅如此,傅御还可以成为公主日后在宫中的依靠,不过……这就要看公主殿下的诚意了。”
她如约来见自己,为的不就是要利用他?
不管心头有多恨,但傅御无法欺骗自己,他对她终究狠不下心,可也绝不会轻易如了她的意。
傅御至今依旧想不明白,那年寒冬腊月,为何她要将自己推入冰冷湖中,然后一走了之。
好歹互相陪伴过一段时间,她当真忍心。
诚意?
昭昭心头暗恨,傅御找上她果然是有所目的,他倒还真是半点不遮掩,这就迫不及待地要露出真面目。
可惜如今她势单力薄,必须得伏低做小,不能锋芒毕露,轻易与人为难。
而且深宫生存艰难,如果有傅御做后盾,这路也要好走些。
现在想来,方才她就应该将错就错,冒认下傅御的故人,也好看看傅御是否当真冷血无情,连故人也要抽筋剥髓。
昭昭能屈能伸,也做好了准备,她既然踏出了这一步,便知日后人心叵测,绝非坦途。
有得既有失,公平交易,傅御这摆在明面上的,也算不得什么。
“不知傅掌印要昭昭如何做?昭昭身在冷宫,人微言轻又别无长物,大人……”
傅御抬手制止了昭昭继续往下说。
这些敷衍人的话,他不想听。
“无妨,公主身份尊贵,母族又根基深厚,有宣平侯父子做后盾,只要殿下有心,来日定能还了这个人情。”
果然,傅御意在舅舅。
昭昭犹豫抿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泪眼婆娑委屈道:“昭昭自是愿意听傅掌印差遣的,只是昭昭自幼在冷宫长大,还不曾与舅舅见过面,昭昭的事……不知能否麻烦地动他。”
想从她身上下手可以,但是别打舅舅和砚殊表兄的主意。
且等着瞧吧,待她将来大权在握,一定能护住舅舅。
话说完,昭昭还当真硬挤下两滴眼泪,而这眼泪却又像是落在傅御的心上,灼热酸涩。
倒是从不曾见她委屈落泪过。
傅御硬逼着自己狠心将视线挪开。
“公主还是先收收您的眼泪吧,这玩意可不值钱。左右人情我是先卖给公主了,这接下来要怎么做也只能看公主殿下的了。”
昭昭不解,既惊讶又疑惑地盯着傅御。
傅御倒是颇为喜欢昭昭此刻的模样,心情大好。
“昨日希芸来见你,想必也一定告诉你了,谢贵妃已经向皇上回禀了你的身世,不过皇上似乎对先皇后芥蒂颇深,不肯松口放你出冷宫。”
“公主想要离开冷宫,还差一把火,一把让宫里人都知道公主殿下身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