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遇故人 ...
-
何清敛果断而出人意料地攥住了厉舟的衣领,往下一拉,平视对方。目光相碰后,他的眼帘颤了颤,偏头贴近。
厉舟盯着他故作镇静的紧张样子,适时转头,让这个吻落空,又向对方轻靠过去,说道:“我忘了,你还不喜欢我,不强求。”
何清敛松开他的衣领,手失力落了下去,嘴唇紧闭,又猛地抬手,一掌将对方拍远。
厉舟抚住胸口问:“为什么生气?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我没有生气,你说的就是事实,”何清敛转过头,说,“谢谢你对我的关照,大魔头。”
厉舟笑着别过头,嘴角慢慢垂下,睥睨后方,随后弯腰,捡起一堆雪,握拳捏实,往身后一掷,断崖之下,一声巨响传出,山上的雪剧烈下移,轰隆声四起。
走在前方的何清敛见状御风而起,他问厉舟:“你在干什么?”
“斩草除根。”厉舟拍了拍双手的雪屑,又一声爆裂窜天,碎屑高扬。
“林察他……”何清敛往断崖望去,欲言又止。
“他一直在监视你。”
“我知道。”
“嗯?”
“他在夏侯城待得太久了,”何清敛冷静地开口,“不回仙门,在这里做什么?窥我、探我、护我,自有目的。拒霜生在魔域,他来向我要,只有两种可能:他知道你已经苏醒,抑或知道我就是魔族,又或者,二者皆知。知道了,却不举全门派之力来杀我,反而让其他人都去盯着太阴宗,倒是古怪。”
厉舟问:“他们在医馆说的话,你怎么全部知晓?”
“我在他的背上拍了一道传音符,”何清敛说,“人,总是人前说人话,人后说鬼话的。人话没有几分可信度,鬼话尚可一听。”
“倒是很少见你这么狠心的样子。”厉舟望着雪地里插着的几截断指,想若是放在以前,何清敛定会让他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我有什么资格劝你宽宏大量?他仙门被灭,不择手段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就不能吗?”何清敛从来就不是普世意义上的救世主,他不劝人放下、看开、原谅,以此谋求一个圆满。当初牧秋明若向他述说自身困境,那插在程海荣身上的刀,就会是他捅下的。他说:“仙魔之战,并非因你而起,落幕之时,林察也并未参与其中,你们只是为数不多的生还者之一,身上皆背负至亲挚友的命,有自己的仇要报,对错已经无法明晰……”
无法明晰的对错却有着立场鲜明的爱恨,何清敛卷入其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跟厉舟说:“走吧,我们回家。”
厉舟站在雪地之中,万籁俱寂,连呼吸声都不可闻,他望着何清敛越走越远,问道:“对错已经无法明晰,所以呢?把话说完。”
“我偏袒你。”
“……”
厉舟拔出脚,默默地跟在何清敛身后,似在沉思。两人越走越近,终于并肩。厉舟问:“这次我不会躲了,你可以再亲我一次吗?”
何清敛:“做梦吧你。”
“你之前不还?”
“感情不是儿戏,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肆意玩弄的东西。”何清敛看了他一眼,说,“拒霜让我们相连,我们不可分割,自当保护彼此,总之,我会当好你的亲戚。”
他在生气。
他可以在气愤和心疼之间来回切换,两种情绪互不干扰。厉舟深夜搂他的腰,他都未感被轻薄,今日对方让他去亲但又躲开的举动却让他着实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厉舟在情爱中如此游刃有余,看来这几百年倒是练就了一身过万花不沾身的本事。
“亲戚?”厉舟的脸上陡增不解。
“你这个人,不谈那些风花雪月,不在那里夜郎自大的时候,还是很好的,可靠、体贴,听得进劝,不算是冥顽不灵,”何清敛说,“但风流的时候又是真风流,自恋的时候又是真自恋。”
“你说错了,”厉舟纠正道,“我不是人。”
何清敛说:“这句话是用来骂人的,你自己骂自己,可不关我的事。”
“这话是用来骂人的,我不是人,骂不到我头上。”
“行。”
何清敛加快速度往前,留下厉舟在那里难以置信地自语:“偏袒我?亲戚?”
“不稀罕啊?”何清敛走远了都不忘回他一句。
厉舟冷哼一声,别过头,等到对方人影都看不见了,才轻轻地接道:“稀罕。”
先回到宫殿的何清敛进门还没有多久,又默默地退了出来。里面实在是太闹了,桌椅板凳房梁门板花草树木都在说话,说什么呢?在说它们自己的名称。陈七所经之处,所碰之物,“柏树”“石凳”“酒杯”之声接连响起,一件件死物都带着活人的口吻,反复向陈七介绍自己。
“怎么不进去?”厉舟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指了指里面,问:“你干的?”
“不然还一物一物慢慢教她吗?”厉舟踏进了门。
陈七听到大门的响动,瞥见了厉舟身后的何清敛,她小跑过去,双手托着自己做的小手炉交给对方。厉舟眼睛不看她,却伸出手来,陈七笑着从手腕上取下另一个,给他的手掌上也挂上,用柏枝编的,底部是片薄瓷,乘着只露出一点火星的碳。
厉舟将手按在炉上,盯着她看,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精神好了许多,眼尾的红也褪去了。这满屋子叫嚷的家具没把她闹腾死,算她命大。“我也回赠你一个物件。”厉舟把一根像花蕊一般的东西放在她手心上,点点自己的唇,张口示意此物是拿来吃的。那是他昨日在魔域中无意间看到并摘下的一朵鹦舌花的花柱。魔族若有孩童启蒙较晚,学话艰难,将这个放在舌上,可以助其精准地复述,准确地把握字音。
何清敛淡笑:“早就决定要送,不是回礼吧?”
厉舟说:“早点学会说话早点走人。”
“对人好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嘴硬啊。”何清敛喃喃道。
陈七尝了尝花柱的味道,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太苦了,她咽下后,咳了几声,张口说道:“对人好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嘴硬啊。”
何清敛看着厉舟,说:“这个东西就是这种效果吗?”
陈七看向他们两人,问:“这个东西就是这种效果吗?”
“是。”厉舟点头。
“是。”陈七复述道,说完后,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这种重复就像把喉咙交给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不受控带来的不安感悄然滋生,她有些惶然,看向何清敛。
何清敛说:“没事的。”
何清敛的神情安抚了她,她放下了手,认真地念着对方所说的话。
院外,拒霜凋谢后落下一朵,有一人俯身捡起,花瞬间在手掌之中化为一滩黑水,渗入皮肉,伤及骨骼,眼见整个手掌都要被腐蚀干净,那人将水甩掉,用左手按住,于是左手也开始渗血,一滴一滴地掉落。
他带着出血的手,迈向宫殿。厉舟于殿中回首,抬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两人别出声。
大殿的门环被拉起、叩响。一声、两声。
沉睡了二十年的醴陵山,迎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
门环被血染红,叩门声却不急不缓。
厉舟拉开大门,扫视来人。那人向他行拱手礼,抬头时叫他:“厉兄。”
“我不认得你。”厉舟看了一眼门,门快速合拢。
对方将门把住,说:“你怎么可能不认得我?你若是连我都不记得,那还记得什么?”
“关你什么事?”他的用词是经过斟酌的,实际上他想说关你屁事。
对方摊开手掌,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的手受伤了。”
厉舟瞥向他手上腐烂见骨的黑红色创口,说:“不认得的东西就不该碰,蠢货。”
何清敛坐在殿中,见厉舟回来时还带着一个人,颇感意外。那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千明,是厉舟的朋友。”
他又看向厉舟,想让对方介绍一下何清敛,问道:“这位是?”
厉舟说:“我的亲戚。”
杨千明皱眉,权当他在信口开河。“那这位又是?”他的视线落在了陈七身上。
厉舟答:“女的。”
何清敛幽幽开口:“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有这样一位朋友?”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厉舟说,“这位仙君非要认我做朋友,我也很好奇是为什么。”
仙气冲鼻子,真是闻了就生厌。
厉舟抛了朵拒霜给他,他明明才被此花所伤,却也痛快地接下,很快,血便不再流了,止住血的那一刻,花又化为了水,淌了下去。杨千明抬脚,不动声色地后退,怕溅上一点连衣物都会被灼烧。
“厉舟,我们本就是好友,有着过命的交情,我来这里为的是留你一条命,”他说,“仙界已探察到魔域有人进入,我不来,就会有其他仙君来。”
厉舟不甚在意地说道:“仙界算个什么东西?”
杨千明强调:“魔族已然覆灭,你孤身一个,怎么跟整个仙界抗衡?”
“这里,不止他一个。”何清敛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