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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明星胡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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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司令站在高高的阳台,俯视三姨太太牵着最小的从智嘟嘟囔囔,拽着他去牙医生那拔一颗烂了许久的蛀齿。从智哼哼唧唧扭股糖似的抵死不从。眼泪鼻涕蹭了三姨太太一身。有了孩子之后,三姨太太的嗓子派了新的用场。
陈司令咳嗽了一声,忽然觉得很疲倦,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使劲摁了摁。眼前绿意晃得人眼里泛出泪。心酸楚莫名。
“老爷,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二姨太太体贴得搀扶他入屋。
现在丈夫就是她的天她的地了,是今生唯一相伴相依的男人。虽然没有产生过真正的爱情,几年下来耳鬓厮磨,习惯了,改不了了。
他们的感情也许早已经超越了肌肤之亲。陈司令大部分时间睡三姨太太那儿。三姨太太是个小孩子,需要哄。
她们和他都没有爱情。
爱情是迷路的景色,荒凉而绚烂,没有前因,没有后果,
他后来回头了。可他的好朋友戴笠却再也没有回头——
他撞上了南京附近的岱山,撞得粉身碎骨,再也回不了头。那道困雨沟,是他的鬼门关。
一向迷信风水的他,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给自己取了高崇岳,犯了见山不见水的大忌。
有时,男人爱得比女人惨烈,所以,男人啊,千万别轻易爱上一个女人!陈友增心有余悸。
夜里,陈友增模模糊糊觉得脑袋象卡在锋利的刀刃动弹不得,五脏六腑被生扯着,作不得声。脊背沁出一溜冷汗,粘嗒嗒,水汪汪,堵住了嗓子眼,他在惊涛骇浪中挣扎醒来,四下里漆黑一片,耳畔起伏着三姨太太咻咻的鼾声。身体在梦里跑得精疲力竭,浮漂着的身子终于塌实下来,灵魂归了位。
他摸了摸三姨太太丰腴的手臂,是暖的。贴合着自己心脏的体温缓缓流动——庆幸自己还在!
从善受父亲嘱咐,拿了信和银漆箱笼奔到胡蝶在上海的住所。一大早的,佣人正在忙碌,胡蝶一个人立在窗边发呆,蜜糖色彩色曲襟高领长袖旗袍,粉红色软缎子绣花拖鞋,家常打扮依旧难掩雍容华贵倾国倾城的风流体态,晨光里的胡蝶鬓云乱洒,脂粉不施,秀眸惺忪。有如怀恨阿娇。这个就是让整个上海滩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妙人,让一个人人憎恨的恶魔对她柔情深种,为她命丧黄泉。当天除开申报,形形色色的大报小报都对戴笠的死做了种种揣测,其中就有不爱江山爱美人议论,讲戴笠为了见在上海的胡蝶,冒险降落,导致机毁人亡。胡蝶一动不动得站立良久,不觉身后来客。从善笃笃敲了敲门框,表明来意。他三步并作两步,呈上戴笠信件与箱笼,报道:胡蝶女士,这是戴局长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从善打开,是一箱子的珠宝。都是平日戴笠飞来飞去搜刮来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胡蝶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喃喃道:“他走了。”
说着,胡蝶眼珠子红了,嘴唇翕动,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红印子。抱住胳膊,身体抖动得厉害,脸上有一种解脱了的表情。从善细细端详起这位传说中的民国第一大美人,脸庞圆润光洁,象极了湛蓝夜空悬挂的皎皎明月,圆的端庄大气,白得妩媚耀眼,含情脉脉的两只大眼睛,仿佛是湛蓝天边的星星,眼睛里星光点点。脸上一对甜甜深邃的小酒窝,撩人心怀。一颦一笑,艳丽绝伦。她听了戴笠的死讯灰眸子一扫阴霾,笑得梨花带雨,花遮柳掩,抽抽搭搭。从善不知道她是高兴呢,还是伤心。也可能是伤心过头短暂的失心疯。从善别别扭扭,木楞楞的看着,渐渐的从善明白过来,女人没有疯,她是高兴了,喜极而泣。她就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她一点都不爱那个爱她到至死方休的男人,她的心里始终装着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为了保护心中的家,不得不违心沦为杀人魔头的情人。一做就是三年。三年的幽禁,他用尽心思,讨她欢心,为了得到她逼得她丈夫潘有声流落异乡。他,爱她,不择手段地爱她,可她不要他的爱,不要他对她的专一,不要他的花园洋房,更不要他的明媒正娶,她的心此生永属于丈夫有声。她只愿意跟自己的商人丈夫过塌塌实实的小日子。可他,毁灭了她。他,对她好得没话说,可他无情得拆散了她跟她丈夫,面对一份残酷而热烈的爱,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除了害怕,就是害怕。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一个□□。她无可奈何长吸了一口气,淡淡回应从善的惊愕:
“我对他没有恨,只有害怕,现在他终于走了,我再也用不着害怕他了——”
“你不看看他给你写的信的内容?”从善小心翼翼递过信封。心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在一起多年,多少也存着点情分的。他将所有女人都设想成了他的恋人艾莎,以为所有女人都一样。认为没有恨就是一种爱的表示,他不明白胡蝶话语里真正的含义——没有恨有时更胜于恨。
胡蝶摆摆手,推开,低低道:“不——我不想看!”
从善尴尬地站在客厅有些搞不明白她“他为你连命都不要了,死之前唯一想到的人还是你,他去青岛的途中专门折到上海,嘱托我爸爸把信和银箱笼一并交给您,您还是看一下吧,我好向我父亲交差——”
话音未落,就被粗暴打断:“你怎么还不懂!我根本就没有爱过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相情愿,为什么连他死了也要烂在我身上!他霸占了我三年还不够吗!啊?还不够吗?——现在我只想和我的丈夫早日团圆,关于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提!”=
她稍稍平复情绪,接过从善手里的信封,冷笑一声。眼睛里的星星诡异的闪一闪,耳环穗子豁朗朗跳起舞。她摇摇摆摆去小方桌子拿起狭长的香烟盒子。《良友》经常刊登香烟广告,明明香烟是男人的消遣,却要女人领衔主演。男人好象永远离开不了女人——爱情里有女人,香烟里有女人,他们抽着香烟的时候大概心里想的也是女人。难怪有广告会直白写道“闺中良伴,顷刻不离”或是“有美皆备,无丽不臻”。女明星们在香烟盒上颠倒众生。她们手中拈着香烟风情无限,女人们用火柴点燃香烟——而她——
她划了根洋火柴,点燃信封。蓝色的火苗欢乐得跳跃起来,她不眨眼地凝视着渐渐消隐的火光。笑了,干涸的酒窝里又流淌出甜蜜与希望。她的心想必飞到了丈夫身边。
从善看着她划亮火柴的,火柴生出一对红色的翅膀,拍打着,仆仆飞进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布满星光与篝火,月亮染上了胭脂的红色,她要释放自己囚禁已久的灵魂。她的两手紧紧扣在肚子上,身子向前倾着,努力的靠向彼岸边的自己。
她低垂着头,望着盆子里那团由红变蓝,变青,再变很淡很淡的雪青,绯红姹紫,悠悠荡荡得被吸光了颜色,透明的小翅膀被一团灰烬吞噬。“原来还有今天——这么多年的坚持,总算有了个结果!”她对着满盘灰烬兀自喈叹。花一般的年纪,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她都用来坚持和等待,那遥遥无期的等到,横竖是过来了,她百感交集,庆幸自己还能够去爱。
戴笠与胡蝶结婚成了泡影,上天成全了这对经历千辛万苦的患难夫妻,她也不用再过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锥心刺骨的日子。从善没想到大明星胡蝶如此忠贞节烈,她委曲求全与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男人周旋,百般隐忍,受尽千夫指责,她以不一样的方式保护了自己的丈夫潘有生。她知道潘有生和自己都是戴笠手指拈着的蚂蚱,她是不可以死的。最后上天也看不过去了,他拿走了从中作梗逼迫他们夫妻离异的无耻之徒——戴笠。两个人终于得以破镜重圆,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热泪滚滚,湿了彼此的肩头。
他们夫妇风一样得从上海消失。去香港过另一种夫唱妇随的生活。胡蝶一直陪伴在丈夫身边,直到丈夫死,一步也没离开过。这个男人一直被这个倾城女子深深爱着,卫护着,为他吃尽了苦头。她要用尽余生来爱那份曾经亏欠过的爱,直到老,直到死。。。。。。。
这个非同一般的女人,让从善刮目相看,若没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若不是身体内藏着一份坚贞不屈的爱,她很难撑到现在,她真的是撑过来的。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与以往见到的女人不同。
女人都是为爱情而生的。大太太为爱私奔,四姨太太为爱成狂,丢了卿卿性命,阮玲玉为爱香消玉殒,这个叫胡蝶的女人却为爱忍辱偷生,这两个上海最出名的女人,为爱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个银箱笼她托从善转交给慈善组织,拿去救助流离失所的人。陈友增闻言既钦佩胡蝶女士的爱国之情,又为自己的好朋友不值。他们两个难兄难弟都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春风兄还付出了生命。何苦来哉。。。。。。
可爱情就是来得没道理。